《金主你站出来》作者:初禾   文案:   一百八十线小艺人明霄跟了个父爱泛滥、总爱劝人自尊自爱的经纪人,在娱乐圈打了5年酱油,成天跑龙套、接私活儿,眼看青春即将逝去,也见不到一丝红遍天下的曙光。   23岁生日时,明霄默默许了个愿:我要红!   天上的神仙不想和他说话,向他扔来一个金主。   从此,一百八十线小艺人有了金牌经纪人,有了名牌代言,有了大咖才有的豪华休息室,还成了年度IP大戏的双男主之一!   然而,即将爆红的明霄却十分苦恼——到底谁才是金主?   经纪人?影帝?老板?导演?制片人?   到底是谁!   金主你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   错了,重来!   我保证!   我保证!   ……   会爱上你。   注意   童话娱乐圈,与现实娱乐圈差别很大,本质是篇关于爱的傻白甜。 第00章   地狱没有光,形如牢房的悔过室里,少年单薄的身躯依偎在一起。   狭窄的铁窗外传来狼狗的叫声,个头更小的少年问:“你为什么想当演员?”   “因为当演员可以在别人的故事里成为英雄,还能赚很多钱。”另一名少年答:“有钱才能自立,我不想再回那个家。”   “你会成为大明星吗?”   “会!”   “那我要当个小神仙。”   “嗯?小神仙?”   “如果你运气不好,没能当上大明星,我就来施个法,助你一臂之力。”   寸头少年笑了笑,揉揉怀里少年柔软的头发,“哪有像你这样连架都不会打的小神仙?”   小个少年扬起头,目光灼灼:“那我就当个小王子!”   “……你是挺像个小王子。”   “我会为你学会打架,为你施法,帮助你成为大明星!你相信我,长大以后,我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你保护了我,我也要保护你!”   黑暗里,那星子一般的双眸,像宇宙深处唯一的光芒。 第01章   星寰娱乐22楼,艺人休息室。   “连我都不能说?霄哥!咱俩当年蹲在摄影棚边分最后半盒盒饭时怎么说的?苟富贵,勿相忘啊!”程昊说话跟机关枪似的,进门就叽里呱啦没完没了,“这么快就忘了?哎霄哥,我又没想跟你分资源分金主,我就想知道你丫到底被谁包养了!”   明霄顶住了好兄弟的第一波轰炸,揉了揉耳朵,无奈道:“我不知道!”   “这话过分了啊!”程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目光左右一扫,“看看这沙发,这茶几,这盆栽,还有你背后的落地窗。靠!这休息室简直是星寰一线的标配!乔遇的休息室就这样儿,我上次看到过!霄儿,说说呗,金主是谁?我保证不外传。自家兄弟你还信不过?”   明霄将手里的台词本往桌上一丢,疲惫地揉了揉眼窝,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烦躁:“操,我他妈也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金主想包养我!”   他声音极有磁性,有轻微烟嗓,平时听不出来,只有情绪不高或是故意为之时,才会透出令人着迷的性感。   程昊愣了一下,不由坐直,眼睛眨了眨,“我擦,霄哥你当真不知道?”   明霄挑眉:“我像在骗你?”   “不像。”程昊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等等,这事儿我得再捋捋——嗯,两个月前,我去韩影帝的剧组跑龙套之前,咱们还都在张哥手下,我一百八十线,你也一百八十线,张哥没资源,咱们成天接私活儿。前几天我回来,唔,你已经搬出咱们的小宿舍,换到金牌经纪人念涵手下,有了单独的休息室,接了3个代言,听说热门IP剧《眼见》的双男主你已经内定了一个?”   明霄扶额,“对,我演花非鸣。”   “为你做了这么多,金主竟然不现身?”程昊一张娃娃脸,眼睛都瞪圆了,拉长音调道:“天——哪——”   悬疑剧《眼见》原作书中的第一句话就是苦兮兮的“天哪,谁来救救我”。   明霄也想喊一声“天哪”,不过后面跟着的话得换成“谁他妈想包养我”。   程昊说得没错,在突然被金主砸中之前,明霄的确只是星寰娱乐的一百八十线小艺人,别说接代言接大热IP剧,就是小制作网剧也很少有他的份。   娱乐圈有太多“不可说”,明霄自幼有个当演员的梦想,17岁离家闯荡,毫无背景,最开始在影视城混一混群演,有机会就参加商场的站台演出,因为身高腿长、长相出众,身子又相当灵活,拍打斗戏时一点就通,动作非常协调,不久就被星寰娱乐签下。   当时以为有了公司就有了后台和机会,但经纪人张哥太不给力,一年到头捞不到几个好资源,手下的艺人全都半死不活,最红的一个在星寰也不过算三流。   这位前辈年过三十,几次三番流露出“混不下去了”的心思,一见明霄就苦着脸道:“青春饭青春饭,没了青春吃不上饭。”   星寰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巨舰,这些年风头正劲,出了不少影帝影后鲜肉小花,但也有大量无法出头的小艺人黯然离开,回归平凡。   三流都觉得混不下去,明霄和程昊这样一百八十线小艺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好在张哥作为经纪人虽然不靠谱,但作为人还是相当不错的,从来不怂恿手下艺人为了前途爬床,还经常给新人上思想政治课,教十八九岁的姑娘小伙自尊自爱——当然如果有人不在乎,愿意用身体换前途,他也会牵线搭桥。   明霄19岁时去一个玄幻IP剧里打酱油,饰演戏份不到一集的武将,露脸的镜头没多少,但打戏足有17分钟。   他打得精彩,身姿翩然,英气无双,回眸冷笑,若腊月寒霜。剧集尚未播出,一名40多岁的圈中老板便点了他的名。   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张哥灌了一下午耳边风。   那时张哥的女儿刚出生,白白嫩嫩可爱得紧。张哥成了“女儿奴”后愈加父爱泛滥,劝他爱惜羽毛,不要老是想走捷径,爬床这种事干不得,金主动了你的身子,能捧你一时,能捧你一世?   其实不消张哥劝,明霄也不会答应。   站在少年的尾巴上,任谁都保留着一份青涩与心高气傲。他想凭本事闯出一片天地,想当个为人称道的好演员,拿演技说事,而不是单纯的“当红艺人”、“流量小生”。   彼时他心里兜着光,心想来日方长,只要有戏拍就好,多拍多磨练,跑龙套也能跟剧组里的前辈学到不少东西,导演也会指导一二,回来再自个儿琢磨琢磨,必然长进不少。   如此一来,红不红倒在其次了。   但天不遂人愿这种事,在现实中便多了去,何况在水深似渊的娱乐圈。   明霄长期在各个剧组打酱油,没工作安排时便与程昊一起接私活儿,给商场内刊当过男装模特,参演过无聊透顶的广告话剧,甚至被喜欢动漫游戏的程昊逮去漫展当有偿NPC。   北漂不易,一百八十线小艺人的生活不见得比普通工薪族轻松。   但程昊乐意,明霄也乐意,就这么继续漂着吧,万一哪天被机遇砸中,突然就成咖了呢!   不过在圈子里浸了几年,明霄刚开始闯荡时的劲儿还是被磨掉不少。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渐渐意识到,要当个好演员,不是坚持练台词功底、坚持锻炼身体、坚持向前辈讨教就行的。   如果连剧都接不到,那有什么资格自称演员?   半年前,张哥手下一名女艺人跟了圈内知名金主,没多久就成了一部院线电影的女二。那女艺人回头请大伙吃了顿饭,红着眼抱了抱张哥。明霄听见她哽咽着说:“对不起,我的青春没几年可以耗。”   是啊,艺人都是吃青春饭,最光鲜亮丽的那几年红不了,以后大约也红不了了。   明霄不免有些焦虑。   20岁之前,他对“红”甚至是嗤之以鼻的。20岁之后,才明白如果不红,自己也许永远只能跑龙套。   以后年纪大了,大概连跑龙套的机会都没有了。   23岁的生日,他破天荒许了个过去不屑一顾的愿——我要红!   天上的神仙听到了,然后砸下一个不愿具名的金主。   一个月前,明霄穿着厚重的cos服在漫展游街,会场里信号极差,离开时才发现手机里有30多个未接来电。   全是张哥打来的。   这阵子张哥分不出资源,大家各谋财路,很少去公司报到。明霄已经有段时间没接到召唤了,此时看到如此多的未接,难免诧异,回拨之前还想了想“难不成又有龙套找到我”。   张哥几乎秒接,语气很急:“你在哪?”   明霄报了地址,“怎么了张哥?”   “你还去漫展干活儿?”张哥一听地址就知道他又去当NPC了。   “是啊。”明霄想,你又不给我活儿,我不自己努把力,怎么赚钱?   张哥顿了一下,“那你马上来公司。”   明霄满腹狐疑,想不通张哥急着召他回去所为何事。路上左思右想,排除各种可能后,觉得大约是有紧急试镜。   这么一想,就紧张上了。倒不是怕表现失常,而是目前这一身牛仔裤兜帽衫上不了台面。   回家换吧,时间来不及。不回家换呢,又实在寒碜。   犹豫着犹豫着,星寰娱乐招摇的大楼就在眼前,巨型屏幕上播放着影帝乔遇接受采访时的画面。   男人英俊至极,眼含桃花,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完美得如同神造,一颦一笑皆引人注目,堪称360度无死角。   时值冬末,春寒料峭,天空阴沉沉的,唯有乔遇的笑容那么明亮,似乎只消看上一眼,心头的烦恼就能顿消。   明霄看着那张脸,微怔几秒,回过神后轻轻叹了口气。   屏幕上的男人是无数男男女女的梦中情人,是他明霄难望的项背。   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能成为像乔遇那样的大明星就好了。   匆匆跑进星寰,明霄正要打卡进电梯,才想起根本没带证件,转身想请不远处的保安帮忙打卡,肩膀忽然被撞了一下。   抬眼一看,是位面生的英俊小哥。   小哥一身棉质运动服,白色的运动鞋一尘不染,兜帽罩在头顶,额前露出染成深棕色的头发,耳垂上的耳钉闪着幽暗的光,帅得有几分显山露水的张扬。   在明霄看过来时,小哥勾着唇角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眼睛很亮,自来熟亦不失礼貌地说:“不好意思,跑得急,撞到你了。要上去吗?没带身份卡?”   明霄抱歉地点点头:“忘了带……”   小哥左手提着装咖啡的纸袋,右手从裤袋里翻出卡,拿在手里晃了晃,旋即放在感应屏上。   “叮”一声响,梯门开了。   小哥侧过身子,手往里一伸,打出“请进”的手势,笑容干净无害。明霄立即上前一步,按了按7楼,问:“请问你去几楼?”   “25,谢谢。”小哥站在电梯中央,扯开身份卡的挂绳,利落地挂在脖子上。   明霄帮他按了“25”,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星寰娱乐20楼以上属于高层和一线大咖的专属区域,身边的小哥以前没见过,一身行头也不是名牌,去25楼的话,大约是哪位明星新招的助理?刚才出现在楼下,还跑得那么急,是被指使买咖啡?   但如果只是助理,似乎太浪费那张脸了。   明霄看着梯门镜面上模模糊糊的人影,发现小哥比1米83的自己还高一些,腰窄腿长,就算穿的是运动服,也遮不住那模特般的身板。   或许是哪位经纪人新挖到的潜力股?明霄微蹙起眉,生出点危机感。   但那不着调的危机感很快被打消掉,明霄抿住唇角,不认为新人的到来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糟糕。   已经是一百八十线了,还怕成为一百八十一线?   后者还多个“一”呢,没准哪天把前面的“一百八十”一摘,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一线”。   明霄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弯进了小哥的眼底。   不久,梯门打开,明霄侧身向潜力股小哥道了声谢,大步向张哥的办公室走去。   本以为又会被婆婆妈妈的张哥一通念,没想到门一开,里面坐着的居然是影帝乔遇,还有金牌经纪人念涵。   明霄淡定地往外一退,“嘭”一声关上门,以为自己被电梯里的英俊小哥摄了魄,以至于下错了楼层。 第02章   但事实上,明霄既没有被电梯里的小哥摄魂,也没有下错楼层。   他看着面前的门牌,听觉在短暂的罢工后被周围嘈杂的声响占据。这的确是7楼,整个星寰最吵最闹人最多的7楼,一步之外也的确是张哥的办公室,全星寰业绩倒数第一经纪人打瞌睡的阵地。   明霄喉结一动,眉梢抖了两下,一想到方才在巨型屏幕上看到的人此时正坐在咸鱼经纪人的办公室里,就觉得十分玄幻。   办公室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明霄略一稳心神,飞速在张哥打开门时,露出从培训班学来的标准男神笑。   “嗨,张哥。”   “嗨个屁!”张哥一把拉住他的小臂,发力往里一拽,“你刚才躲什么?本来就迟到了,还躲?招呼也不打一个,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遇到前辈要主动问好!”   明霄耳朵起了茧,听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关上,只觉整个空间都晃了一下。   再看正襟危坐的念涵和长腿交叠、姿态慵懒的乔遇,明霄想,可能真被晃到了异次元。   不过明霄好歹是跑了多年龙套的演员,精神上虽仍处于懵逼状态,但神情并不慌乱,向念涵和乔遇低了低头,笑容得体:“念老师,乔先生。”   念涵是星寰首屈一指的经纪人,手上艺人不多,却全是爆红持久款,明霄与他未打过交道,只知他对艺人极其严厉,给的资源又个顶个地好,可谓恩威并施。30多岁,相貌普通,但气质极佳,兴许是保养得好,看上去不像长期在外应酬的经纪人,倒像个深居简出的年轻文学教授。   如此人物,称一声“老师”断然不会出错。   至于乔遇,明霄在星寰待了几年,哪能不知道这大明星喜欢别人唤他“乔先生”。   不过小艺人们背地里向来只说“影帝”,程昊以前还跟明霄吐槽,说“乔先生”这种说法简直是附庸风雅,自己以后如果有和乔遇聊天的机会,一定要大喊一声“桥豆麻袋”。   明霄当时被逗得发笑,刚才脑子里突然冒出魔性十足的“桥豆麻袋”,害他险些脱口而出。   幸好每天坚持练台词,“桥豆麻袋”的“豆”还没吐出来,就被他强行转换为一声礼貌的“乔先生”。   乔遇半眯着眼,神态有种大明星惯有的疏离,不过眼神却是友善的,唇角勾着笑,冲他点了点头。   明霄本以为对方顶多说出一句“你好”,毕竟乔遇的人设是淡泊名利的优雅男神,话语不多,字字金贵。哪知这男神分开两条腿,身子向前微倾,那张完美的脸上浮起好奇的神情,“你就是明霄?”   任谁被那双含情脉脉的春水眸盯住都会心跳加速,明霄自诩不是影帝的粉丝,此时也被看得当场一愣,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整个人像被射来的目光定住一般,反应过来时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耳根。   “我……”手心出了汗,明霄简直想掐自己一把。一百八十线艺人也是艺人,怎么能如此没出息,像个屁世面都没见过的乡巴佬?   前方传来爽朗的笑声,明霄一看,优雅男神居然嫌单笑不过瘾,还“噗噗噗”地拍着沙发,另一只手扯了扯身边无动于衷的念涵,乐呵呵地说:“哈哈哈,这小孩儿好玩,被爸爸我电脸红了!”   念涵面无表情地拨开某只扯个不停的爪子。   明霄眼皮直跳,眼中终于流露出些许惊诧——自称爸爸?还笑得这么欢?不是吧,影帝这么快就主动崩人设?   目击者我会不会被灭口?   明霄回头看了张哥一眼,张哥跟尊菩萨似的戳在门口。明霄皱起眉,越发觉得蹊跷。   念涵没说话,只轻轻咳了两声,算是警告。乔遇这才停下崩人设的举动,笑容一敛,却还“噗嗤”了一声。   明霄:“……”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张哥上前几步道:“路上堵,霄儿来迟了,两位别见怪。”   念涵刚说“没事”,乔遇突然插嘴道:“路上堵是一回事,刚才在楼下肯定看我的影像了吧?说说看,耽误了几分钟?”   明霄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在大楼外驻足的身影被捕捉到了,认真一想,再看看乔遇的神情,才明白对方只是开玩笑。   念涵微皱起眉,看了乔遇一眼,淡淡地说:“你要没事就回去休息。”   “我怎么没事?”乔遇毫不见外,转头就跟明霄抛媚眼,抛完对念涵道:“我这不是来关怀咱家新来的小朋友吗?”   明霄不明就里——咱家?新来的?小朋友?   谁?他?   平时话很多,今天却比较沉默的张哥说:“霄儿,季先生给你安排了新的经纪人。从今天起,我就不带你了。”   “啊?那谁带我?”明霄眼角一张,脱口而出。   张哥眼神复杂,有失落,也有不舍,但更多的是祝福,“念涵带你。”   明霄脑子“嗡”地一声响,看看张哥,又看看念涵和乔遇,心脏蹦了两下,整个身子跟烧起来似的。   季先生是星寰娱乐的老板,与他明霄从未打过照面,有99.9%的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手底下还有个叫“明霄”的一百八十线小艺人。   明霄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   那个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怎么会认识他,还突然给他换经纪人?   换的还不是一般经纪人,是念涵!   念涵手底下都是谁?乔遇,姚烨,孟宿,尹昕……哪个不是鼎鼎大名的一线明星?他怎么可能与这些大咖共用,不对,共享念大经纪人?   果然被晃到了异次元!   正在明霄努力用不科学的理论解释眼前的现实时,念涵站起身来,踩着乔遇哼的歌,款款向他走来。   明霄下意识退了一步,在发觉念涵比他矮了几厘米后,突然端起气势。   他是长相偏英气硬朗的那类人,如今明星多走精致路线,他的五官没得挑,亦是干净清隽,但帅多过美,毫无阴柔之感,加之常年打磨演技,真要端一端,那唇角压下来,目光冷下来,下巴再微微一抬,气场绝对不弱。   恍惚间,似乎听到谁“哟”了一声。   这个“谁”,除了乔遇,不做他想。   明霄没工夫看乔遇,面上虽然云淡风轻,镇定自若,但心里不停敲锣打鼓,脑子里一时涌进太多信息,着实令他消化不良。   念涵说:“让你跟着我,是季先生的意思。刚才我已经与张哥交流过,差不多清楚你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异议,等会儿你就跟我去22楼,那里有你的专属休息室。以后属于你的团队建设起来了,还会有专门的办公区域。”   明霄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被耍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为了几百块钱在漫展当NPC;两个月前,张哥把去韩影帝剧组跑龙套的机会给了程昊,程昊拍着他的背,说没事,你暂时没工作,兄弟养你。   怎么大势一转,没有工作的他突然就成了念涵手下的艺人,还有了休息室,以后还会有团队?   愚人节还没到呢,这是提前热场来了?   见他迟迟没反应,张哥往两人身边一站,对念涵说:“这事儿挺突然的,要不这样,我再跟他交待交待?”   念涵颔首:“行,那我先回去,你们慢聊。季先生只让我带明霄,没说马上给他安排工作,有个缓冲是应该的。”   说完冲乔遇递去一个眼神,口气透着几分无奈:“还坐那儿干什么?回去了。”   两尊大佛走后,明霄才醒豁过来,讶异地盯着张哥:“哥,我的哥!这什么情况?几个意思?”   “就你听到的情况,就你悟到的意思。”张哥往沙发上一躺,抹了把脸,“霄儿啊,你跟哥说实话。”   明霄仍觉不真实,还有些恼火,“啥实话?”   张哥“腾”地坐起来,压低声音道:“你爬了季先生的床?季先生的床你也敢爬?”   明霄下巴一绷,“我可是你调教出来的刚正不阿一百八十线,别的不敢打包票,爬床这种事你认为我做得出来?”   张哥抓了抓头发,“做不出来。”   明霄心头似有猫抓,快速抖着腿,“那你还问!”   “我就是觉得奇怪。”张哥说:“季先生怎么会突然让念涵带你?这是大力捧你的节奏啊!”   明霄想,难道我不觉得奇怪?我他妈都以为自己被晃到异次元了!   张哥又说:“给你打电话时我还在想,咋啦,都被季先生包养了,怎么还去当NPC讨生活?”   “难怪你当时语气那么差。”明霄说:“原来是气我爬了床。”   “哎!”张哥拍着大腿,“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那霄儿,除了季先生,你最近惹上其他大人物没?”   明霄冥思苦想一番,“我觉得我身边最大的人物就是您了,您给我工作我就能多赚些钱,您不给我工作我就只能去漫展当NPC。”   张哥一脸抱歉:“我对不起你……”   两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明霄问:“念老师没跟你透个底?”   “透了啊。”张哥说。   明霄以为所谓的“底”是指想要捧他的人,张哥却理解成了他接下去的工作,顿时兴奋起来,“念涵刚才说了,季先生的意思是,《眼见》的双男主之一让你演。”   明霄长腿一蹬,险些将张哥从沙发上踹下去。   “什么?!” 第03章   《眼见》是近几年风靡网络的灵异悬疑小说,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数个“眼见不一定为实”的故事,去年就传出电视剧版权已售的消息。当时明霄和程昊还猜过小说里的双男主由谁来演,得出“谁演谁红”的结论。   与绝大多数首发在网上的小说不同,《眼见》篇幅不长,只有20多万字,文字极其精炼,描述类的语句不多,剧情尽数埋在对话中,仿佛作者本意就是奔着影视化而去。   明霄有跟风狗的潜质,讨生活之余,什么游戏火就玩什么,什么电视剧红就看什么,下意识往这些大红大紫的作品靠,想要探一探它们为什么火,再想想自己能不能从中学习一二。   所以《眼见》大火时,明霄立马买了电子书,熬了两个通宵看完,对两位男主角柳寻岸、花非鸣印象极深。   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大半年,自己居然要出演其中之一。   这不是在做梦?   异次元也不兴这么玩的!   明霄双手撑在沙发背上,既兴奋又觉得迷茫。   这些年一直想红,23岁的生日愿望也是“红”,但是当蹿红的路突然铺在面前,内心却忐忑起来。   现实不是童话,哪有天上掉馅儿饼这种好事。拿了别人的好处,或早或晚都得还回去,这道理明霄不会不懂。   越是懂,就越是不安。   因为机遇突然降临,必然是有人看上他了。   如果这人站在他面前,直白地表示要睡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哪怕对方给出无比优渥的条件。   但目前的情况是,这人压根儿不出现,明霄连拒绝都不知道向谁说“不”。   张哥泡了杯茶,看上去和平时一般懒散,但语气明显不同了:“霄儿,你知道,我一向不希望你们和‘金主’、‘包养’之类的词搭上。但这次……”   张哥顿了顿:“坦白讲,我在这圈子待了这么多年,今天这情况从来没有遇见过。”   明霄双眉微蹙,看着地板上的连接缝出神。   “霄儿,你跟我也有4年了,我没什么本事,没办法给你们拿到好资源。”张哥呷一口茶:“要我说啊,咱们就赌这一把,把机会抓紧喽,再想别的。”   明霄抬起头,目光很深。   “季先生不是让你跟着念涵吗?你就大大方方地跟。”张哥说:“念涵为你争取到什么角色,你就去演。咱不能怯场啊是不是?霄儿,这几年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你不缺实力,就是差点儿运气。现在运气来敲门,你没有不开门的理。”   明霄有些触动。   “至于这运气是谁给你的,咱先别去想。”张哥又道:“顺其自然,你看好不好?”   明霄当天就搬去了22楼。   他放在公司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几乎是甩着手就上去了。   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波澜万丈。   犹记得17岁时发誓要当个清清白白的好演员,宁折不弯。一晃五年,却最终向现实——或者说蛊惑折了腰、服了软。   大约想要在这圈子闯出一番名堂,就必须失去些什么。   张哥说得有道理,那就顺其自然吧,没什么好怕。   次日,星寰娱乐一片哗然,从上至下都热烈讨论着一百八十线小艺人明霄爬了哪位金主的床。呼声最高的自然是老板季先生。   星寰娱乐是顾氏安岳集团旗下的产业,季先生是顾氏已故幺女的独子,早年风流成性,捧过不少年轻漂亮的男人。据说星寰目前最炙手可热的当家明星姚烨就曾是他床上的宠儿。   前几年,季先生不知为何收了性子,再未拈花惹草,却也没有娶妻生子。而众所周知,从来是姚烨选资源,姚烨看中的,没有哪一次落到旁人手。   有人便说,季先生与姚烨藕断丝连。   但也有人说,季先生家里有人。   不管怎样,35岁的多金单身男人,不免让人想入非非。   一些新来的员工与小艺人听了八卦,猜测季先生大约是清心寡欲的生活过久了,突然又想沾些荤腥,玩玩新鲜。   不过大家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为什么是明霄。   明霄今年已经23岁了,放在普通人里当然不算老,但在红人一月一换的娱乐圈,这年纪已经没有任何竞争优势了。   当初姚烨刚被季先生相中时将将成年,水灵剔透的少年,长相与身材皆是一等一的好。而明霄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就算生得再俊,也不过是一副老皮囊了。   况且明霄的外表比大多数小鲜肉硬朗,与季先生过去心仪的男孩子相差甚远——这话是在星寰待了多年的“老人”说的。   “靠!那他明霄是走了什么运啊!”同为一百八十线小艺人的男生道:“凭什么他能被季先生看上?”   “什么运,狗屎运呗!”另一名男生亦愤愤不平,语气带着浓重的酸味:“没本事没长相,能依靠的不就是爬床的运气吗?”   “哼,看着挺老实的人,背地里不知道多骚多浪!”   “是啊,不骚不浪怎么卖屁股?”   “哈哈哈,就你懂得多!”   小艺人也分上进与不上进,上进的如明霄程昊,经纪人捞不来活儿,就自己出去打拼,不上进的呢,就如成天凑在走廊上瞎侃的嘴碎分子,谁的八卦都能说上一嘴。别说明霄这种刚刚飞上枝头,还没来得及站稳的“小鸡”,就是轻易不在公司露面的姚烨在他们口中也不过是个撅着屁股求操的爬床货。   小艺人们说得又酸又乐,未注意到背后走来一人。   那人很高,戴着一顶鸭舌帽,耳钉在光线中一闪,匆匆从走廊经过,径直撞开了闲聊的几人。   “谁啊?走路不看路!”其中一人喊道。   高个男子并未答话,却止住脚步,转身投来一瞥。   正是明霄之前在电梯里遇上小哥。   不过帮明霄打卡时,小哥脸上挂着亲昵的笑,此时却目似冷箭,神情阴鸷。   小艺人们吓了一跳,个个住了嘴。   男子紧抿着唇,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半分钟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直到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有人小声道:“刚才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你们见过吗?”   “没有。新来的staff?”   “不像,哪个staff气场这么强?而且那人长得也太帅了吧!”   “难不成是新人?”   “谁知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噢,说到明霄……”   前几年星寰有人因为乱传八卦、当面侮辱姚烨而被开除,那阵子嘴碎的小艺人们消停了不少。这一两年八卦的苗头又起来了,当事人与高层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采取任何行动。   这下倒好,明霄平白无故落在了风口浪尖上。   因为成长环境并不美好,明霄虽大多数时候待人友善,但绝对称不上有亲和力。来到星寰4年多,除了与程昊、张哥等人关系融洽之外,与其他艺人没有太多接触,更是从来不参与八卦。偶尔听到小艺人们冷嘲热讽大明星,也只是冷眼离去,心觉无聊。   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被嘲讽的对象。   坐在念涵安排的休息室里,明霄出了一会儿神,有些手足无措。   这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像做了一场奇异的梦,虽然不断告诉自己“没事,冷静”,心跳还是慢不下来,身子也阵阵发热。   昨天他上到22楼,念涵当即就将他领到这间宽敞明亮的休息室,半小时后派来一位名叫蔡苞的助理。   蔡苞笑容可掬,摸着圆圆的脑袋自我介绍:“大家都叫我菜包,您也可以这么叫我。”   明霄从未被人称过“您”,一时很不自在,客气地笑道:“别‘您’,咱俩岁数差不多,叫名字就行。”   当晚,蔡苞开车将明霄送去了市内一处高档小区,还帮明霄录了指纹锁。   站在门口,看着装修简洁却处处透着奢华的大厅,明霄眼角一抖:“我住这里?”   “是的。”蔡苞道。   “这小区会不会太……”明霄头皮发麻,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词语:“太高档了?我冒昧问一句,这里一个月的房租是?”   “这个我不太清楚。”蔡苞道:“念哥没跟我说太多,只说让你住这里,唔……应该是季先生的意思。”   明霄喉咙一紧,“季先生?”   “对啊,咱们老板。”蔡苞笑起来:“挺好的,这小区住了不少名人,安全和隐私通通不用担心!”   明霄没有继续问下去,心里七上八下,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困意,竟然梦到了季先生。   其实他只见过季先生几面,印象最深的是前年星寰年会,季先生身着考究的西装,右臂被一名女明星挽着。   梦里挽着季先生的人俨然成了自己。   明霄醒过来,再也没能睡着。   天亮后,蔡苞开车来接,车倒是低调,明霄松了口气。   到了公司,八卦已经传开,明霄与蔡苞一同站在电梯边,只觉周围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叮”一声响,梯门打开,明霄正要进去,忽然被蔡苞拦了一下。   “我们等这边。”蔡苞说。   明霄一看,蔡苞指的是一旁的专属电梯。   与匆匆跑来的乔遇一同挤进VIP梯厢时,明霄越发觉得不真实,偏偏乔遇还冲他挑眉一笑,伸手就想勾他的下巴。他反应极快地偏开,不由往后一退,戒备地看着风度翩翩的影帝。   “真见外,摸一下都不行。”乔遇收回手,仍旧笑着,“不摸就不摸,反正你已经是我家的小朋友了,以后我有的是机会欺负你。”   明霄背脊一寒,忽觉周围空气都冷了下来。   倒是蔡苞与乔大明星有说有笑,“乔先生又开玩笑了,谁不知道您最爱护新人,怎么会欺负我们明霄呢?”   乔遇勾着唇角,神情叫人捉摸不透:“那倒不一定哦。”   说完看向明霄,目光带着几分狡黠,声线往下一沉:“越是中意的人,我越是想欺负着玩儿。看他脸红,看他低头。”   明霄愣了一下,眉头一蹙,条件反射垂下头,脸颊也微微泛红。   乔遇笑得更加耐人寻味,“看他别开目光,嘴角下压。喏,就像你现在这样。” 第04章   乔遇话音刚落,22楼就到了,明霄快步踱出,身后传来乔遇的笑声:“一会儿来找你玩儿。”   这个“一会儿”是多久,明霄不知道,腹诽影帝怎么这么闲,又诧异对方为何对自己如此感兴趣。心中思虑良多,周围却没个能吐露心思的人。   现在再去找张哥已经不合适了,程昊在外拍戏,电话里说不清楚。至于蔡苞,他自认暂时还没有熟到那个份儿上。   22楼很清静,大片区域属于姚烨的团队。姚烨这段时间在外地开巡回演唱会,留守的工作人员不多,全都条理分明做着手上的事,没人像底下楼层的小艺人小员工一般交头接耳。   相比星寰一哥的地盘,明霄分到的区域小得多,暂时只有一间休息室。   但对昨天还是一百八十线小艺人的明霄来说,那休息室已经够大够气派了。   念涵来了一趟,没交待工作,只问新家住着习不习惯,夜里睡得好不好,心态调节得怎么样。   明霄统共只睡着了不到1个小时,连忙打起精神来,说一切都好,谢谢念老师关心。   念涵将他打量一番,一眼看出他仍处在紧张与迷茫中,却不拆穿,离开前让蔡苞带他四处看看,与姚烨团队的staff聊聊天也行,还交待下午去挑几身合适的衣服,以后用得着。   明霄以为所谓的“挑衣服”是在星寰内部的衣装部门挑选。过去在张哥手下时,他与程昊就偶尔去衣装部门借过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名牌,价格不菲,要他自己掏钱买,肯定舍不得。就算舍得,也买不起。有应酬或者活动时,借来穿穿就得了,光鲜几小时,回来牛仔裤运动服往身上一套,又变回灰不溜秋的一百八十线。   蔡苞却说:“什么衣装部门?我们是去商场。”   明霄一怔:“商场?”   “是啊。”蔡苞扬了扬手上的卡:“念哥拨了一笔置衣费,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去买衣服。钱要花不完,明天接着买。”   明霄:“……”   “吓着了?哈哈哈。”蔡苞笑起来:“都是这样的,别担心,相信我的眼光。照我说啊,就该现在去逛街。这会儿没多少人认得你,你还可以舒舒服服地逛,想试什么就试什么,累了还可以去甜品店吃个冰。过段时间等《眼见》开始宣传造势,定妆照一放出来,粉丝就认得你了。到那时候,就没这么自由喽。”   明霄喉结动了动,虽然尚未从念涵口中听到自己即将出演《眼见》主角的消息,但昨儿张哥已经说了,现在蔡苞又说得如此自然,看来确是八九不离十了。   蔡苞掰着指头:“我来给你算算啊,你看,你会被这些粉丝盯上——原作粉,花非鸣的女友粉老母亲粉,姚烨的脑残粉老婆粉迷弟粉,你的迷妹粉……”   “等等!”明霄诧异道:“姚烨?那个姚烨?”   蔡苞笑了:“除了那个姚烨,还有哪个姚烨?”   明霄更加惊讶:“和姚烨有什么关系?”   这下轮到蔡苞惊讶了:“怎么,念哥没给你说?”   “说什么?”   蔡苞一拍脑门:“噢,那是我多嘴了。”   “念哥要跟我说什么?”明霄问。   蔡苞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眼见》的双男主之一,花非鸣是你,这你知道吧。”   明霄点点头。   “另一主角柳寻岸。”蔡苞说:“是姚烨。”   明霄张开嘴,愣了3秒才震惊道:“啊?”   万万没想到,居然要与星寰一哥演对手戏!   姚烨偶像出身,能演能唱还能跳,20岁左右演过不少大热青春剧,赚足了人气。之后开始转型,接的戏越来越精,近两年主攻大银幕,去年底还有八卦娱记预测说,姚烨将来可能不会再接电视剧。   明霄心中打鼓,暗道:不是吧?   《眼见》能红,一方面因为书中对人性的描写极其入骨,反转接着反转,精彩绝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两位男主的互动有趣有爱。花非鸣被陷害后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生路被一条条剥夺,几乎活不下去时内心裂出一声悲鸣——谁来救救我。这一声,恰好被执行完任务,正要返回基地的暴躁神明柳寻岸听到。一时冲动,柳寻岸救了他,之后两人朝夕相处,相互埋怨又相互照顾。花非鸣成了柳寻岸的助手,走过无数凡人的悲欢离合,看透一颗颗难以度量的人心。花非鸣善良纯粹,胸怀赤子之心;而柳寻岸武力极强,情商却低得令人发指,花非鸣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   可以说,原作三分之一的粉,都是被两位男主的互动圈来的。   明霄当初看原作时就觉出花非鸣与柳寻岸基情满满,也知道影视化之后制作方必定会抓住这一点来炒作,演员也不得不配合造势。只是昨天到今天他的思绪被“谁是金主”填满,无暇思索柳寻岸可能由谁来演。   倒也不是完全没想,夜里稀里糊涂想起,觉得要么是哪位当红流量小生,要么是像自己这样被金主相中的一百八十线。   绝对想不到是姚烨。   《眼见》原作虽然人气高,但够不上姚烨的咖位。别说现在,就是三四年前,姚烨也已经不接这种剧了。   明霄心念电转,很快明白——如果蔡苞所言属实,姚烨真要演柳寻岸,那便是为了炒剧。   如此一想,便更觉蹊跷。姚烨这种地位的明星,为什么会自降身段,配合炒剧?炒剧亦是炒人。至于炒的是谁,除了他这主演,还会有谁?   明霄额头出了汗。现在这情况超过了他之前给自己做的心理架设。金主想捧谁,必然给谁砸资源。但不仅给资源,还请来圈中最红的男星捧场,这简直……   不可理喻啊!   蔡苞伸手在明霄眼前晃了晃:“怎么愣住了?姚烨演柳寻岸是好事啊。你别看他挺高不可攀的,其实待人特别好,绝对不会摆架子压你。我在念哥手底下待了这么多年,只见过他跟乔遇黑脸,对其他艺人都很好。乔遇你见过了,很讨嫌对吧?哎,要我说啊,影帝活该被咱一哥甩脸子!一哥可爱多了!”   明霄口中有些干,连忙灌了半杯水,低声问:“姚烨不是不演电视剧了吗?”   “以前是这么说。不过……”蔡苞也跟着压低声音:“我听说这次是季先生请他帮忙。”   已经猜到的答案在别人处得到证实,明霄下意识收紧手指,假装淡定道:“原来如此。”   那个操控一切的人,真是季先生?   前往商场的路上,明霄坐在后座蹙眉沉思,将自己到星寰之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与季先生的交集。   越想心里越乱,唯一能勉强搭上边的是——正好在他被签下的那年,季先生不再游戏花丛。   明霄甩了甩头,双手插入头发,胡乱揉搓。若要继续往下想,那便是季先生从那时起就看上他了,对他不闻不问是想先将他放在底层打磨几年,时机成熟之后再给好资源。   明霄不是什么富家子,自幼便见惯了人情冷暖,向来有自知之明,这猜测一有苗头就被他压了下去。太勉强,也太自恋了,即使不说出来,也让人臊得慌。   到了目的地,蔡苞回头一看,语重心长道:“你这样不行啊。”   明霄还沉浸在心事中,反应慢了一拍:“怎么?”   “你这头发,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在后面坐了一会儿就乱成鸡窝了呢?”蔡苞一边帮他理额发一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   明霄:“啊?”   “没什么没什么,别听我瞎说。”蔡苞打哈哈,“不过以后曝光度上去了,咱就得时刻注意了。头发丝一根都不能乱。你得知道,镜头随时跟着你,状态啊眼神啊,一个不对别人就能胡编乱造一大篇新闻。”   明霄抿住唇角:“嗯。”   蔡苞补充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啦,季先生很有背景的,没什么新闻他压不下去。”   明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挑衣服就像打仗,明霄被蔡苞拖着拽着折腾了几个小时,不停穿不停脱,试到最后,手脚乏力腰酸背痛,比跑龙套和去漫展当NPC还累。蔡苞却仍旧精神奕奕,说回去就给他制定一个健身计划。   “我平时也在健身。”明霄趴在星巴克的桌上,面前的冰沙被他一口气喝了四分之三。   “哦?怎么个健身法?”蔡苞问。   “跑步,游泳,器械。”明霄很注意保持身材,还和程昊一起在住处附近办了张包年健身卡,选的最便宜的一档,两人合用。   “时间呢,运动前后的饮食呢?”   “呃,时间没准,闲着就去。饮食就那样。”   蔡苞摇头:“果然还是需要我给你制定计划。我猜你是在小健身馆办的卡吧?几千块钱包年的那种?”   明霄直觉会被批评。   果然,蔡苞说:“太随便了,你是马上就要红的人,怎么能去小健身馆锻炼?”   他声音有点大,引来旁边不少目光。几名女孩看到了明霄,惊声道:“好帅啊!”   明霄也顾不得累了,拉住蔡苞就要走,无奈道:“兄弟,你小声点儿。”   怎么会有如此不拘小节的助理?   蔡苞也意识到刚才声儿太大,“哎,激动了。总之健身、造型、饮食之类的事呢,你以后就听我的。我可是念哥最信任的助理,唔,之一!”   逛到最后,商场已快打烊。明霄先到停车场,瘫在后座不想动,余光瞥见一辆熟悉的玛莎拉蒂总裁。   如果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季先生的车。   明霄立即坐直,心跳都快了几拍。   不久,蔡苞上完厕所回来,明霄立即问:“你看那是不是季先生的车?季先生也在?”   蔡苞看了看,“对,是季先生的车。奇怪了,季先生怎么会到这里来?不,不会是来跟踪咱们吧?”   “怎么可能!”明霄顿觉口干舌燥。   这时,一名男子朝车走去,明霄觉得那背影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哦!我知道了!”蔡苞说:“这车现在是季先生新请的助理在开。”   说话间,男子半侧过身,明霄才发现对方是昨天帮自己打卡的小哥。   “他是季先生的助理?”   “好像是,我听说的。”蔡苞想了想,纠正道:“肯定是啦,不然怎么能开季先生的车?” 第05章   难怪。   明霄想,这小哥昨天直接去了25楼。那楼有两个高层会议室,不是新来的艺人能随便去的地方。他来星寰这么久,也没有去过25楼。但小哥如果只是助理之类的工作人员,似乎又浪费了那张出众的脸。   不过,若是季先生的助理便另当别论了。   想到季先生过去的风流事,明霄难免多想。照理说,季先生是最有可能捧他、对他有所图的人,他自然会非常在意。但得知季先生新招了个年轻帅气的男助理,他非但没有任何沮丧、紧张的感觉,反倒觉得轻松。   唯一略显负面的情绪是为小哥感到惋惜。   可细细一想,便发觉这想法很可笑。   有什么好惋惜的?季先生那种位置的人应该不会强迫谁做不愿意的事,小哥跟着季先生,肯定是自愿的。   车已经驶上主干道,明霄开窗透风。忽地想到,也许正是这种“自愿”,令他觉得遗憾。   昨日初见,小哥干净的笑容落在他心底。那个笑甚至比对方的相貌更叫他印象深刻。娱乐圈里有太多俊男靓女,长得好看的人比比皆是,但小哥那种不带丝毫杂质的、让人眼前一亮的笑却不多见。他想,小哥应该是条件优渥、氛围和美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上进优秀,与任何不光彩的事都不沾边。   而当季先生的助理,固然绝非不光彩的事,但也给那个明亮的笑容拂上几缕尘埃。   明霄看着窗外的夜景出神,片刻后念及自己,无声地苦笑起来。   小哥是自愿跟着季先生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自愿走进金主的陷阱?   有谁强迫他了吗?   没有。   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只是抛出了一颗颗糖,引诱他步步向前。   如果他能再硬气一些,大可拒绝这些包着缤纷彩纸的糖,继续走属于他的小路。   没谁威胁他“不接受就滚出娱乐圈”,就算拒绝,他也不会被封杀。   但他累了倦了,受够了小路上无穷无尽的荆棘与乱石,看到小路边的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就不顾后果地冲过去了,爬上马车,被带向未知的未来。   这样的选择,若是放在老一辈眼中,便叫好逸恶劳。   他没有资格为小哥惋惜,只能为自己感到遗憾。   算了。   明霄闭上眼,合上车窗,沉入车内悠缓的音乐中。   上高架桥之前,堵车了。明霄直了直身子,随意说了句“这么晚了,怎么还堵啊”。蔡苞憋了一路,立即接话道:“哎,早知道不走这条路。睡够了?”   “嗯……”   “别睡了,再睡等会儿回去睡不着。陪我叨叨,省得我犯困。”   明霄向前一倾:“要不咱俩换换,我来开车,你眯一会儿。”   “那不行。念哥知道了准扣我工资。”蔡苞嘿嘿直笑,“你刚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了吗?”   “他?谁?”   “季先生的助理啊。”   “哦。”明霄问:“他衣服怎么了?”   “Burberry的最新款风衣。”蔡苞说:“仲城暂时还没有。”   明霄这才想起,站在玛莎拉蒂总裁边的小哥和昨天在电梯旁见着时不太一样。昨天小哥一身普通的流行款运动服,身份卡往脖子上一挂,和大多数staff没有分别。而刚才,小哥开门上车的动作非常随意,随意得不像一名助理。   明霄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自己,不管是以什么理由使用老板的车,都会谨慎一些,小心一些,大约不会像小哥那样潇洒。   蔡苞又说:“季先生给他开的工资应该挺高的。”   “嗯。”明霄脱口而出:“说不定那辆车季先生已经送给他了。”   “我靠!”前面又堵上了,蔡苞一脚踩下刹车,“你这想法不错啊。过段时间《眼见》试镜,好好表现,说不定季先生高兴了,也送你一辆车来开开。”   明霄:“……”   “哈哈哈。”蔡苞大咧咧地笑:“我开玩笑的。”   明霄叹气,没继续车的话题,“还要试镜吗?”   “当然要,流程肯定得走嘛。”蔡苞说:“我今天就回去给你制定详细的健身计划和饮食计划,咱们明天就开始执行。念哥可能已经给你安排好表演指导老师了,咱们加把劲,好好抱个佛脚,试镜时露他一手,让导演啊制片人啊其他演员啊全都心服口服。”   话说到这里,明霄心头那股不得劲的感觉才散去些许。这些年他虽总是跑龙套,但暗自摸索也好,向剧组里的前辈请教也好,演技一直在进步。上一部剧的导演正是他参演的第一部 剧的导演,对方对勤奋肯学的他印象深刻,当面夸奖他进步很大,还说以后有机会的话,会推荐他出演主要配角。   明霄知道这是客套话,但演技被专业人士肯定,仍觉得高兴。   《眼见》要试镜,他求之不得。   如此一来,真拿到花非鸣这个角色时,还能掩耳盗铃地宽慰自己一句——这是你靠演技赢来的,不是金主恩赐的。   蔡苞说到做到,次日就将明霄押到星寰的艺人健身中心,将一份有念涵签名的计划书递到他面前。   计划书非常详细,跑步多少分钟,游泳多少分钟,力量训练、体型训练多少分钟,各个项目按什么顺序来,中途休息多少分钟,细节一个不少,连运动前后喝什么水都有讲究。   明霄不由咋舌。   健身中心在星寰大厦的副楼,明霄在那边待了一上午,汗流浃背,却因为有专业教练从旁指导,并无精疲力竭之感。唯一感到不自在的是乔遇中途来了一趟,非要与他一起跑步。   乔遇身材挺拔,身高1米87,即便穿着宽松闲适的运动衫,也极有气场。前几年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之后平步青云,手握大小奖项无数,既有运气与后台的成分,也不乏惊人的天赋。   明霄专攻演员这条路,一直暗自将乔遇看做目标,但在张哥办公室与电梯里的两次相遇却令他大跌眼镜,甚至怀疑与自己说话的是个假影帝。   现在假影帝又来了,霸占着他旁边的跑步机,一边跑步一边盯着他瞧,柔和而神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一束火把,烧得他耳根发热——那可是影帝的凝视。   八卦记者以前写过稿子,总结圈中的大杀器,排名第一的就是乔遇的目光,评语写道:有毒,看谁谁脸红。当时一条黑粉评论被顶成了热评:“太含蓄了,其实是看谁谁高潮吧!”   明霄还跟程昊哈哈哈,哪想自己现在就被乔遇盯上了。   而且假影帝体力好得出奇,光看不过瘾,光跑步也不行,还要聊个一块钱的天。   “昨天我还说来找你呢,下午去22楼一看,你休息室一个人都没有。”乔遇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笑意与亲昵,“干什么去了?怎么不乖乖等我?”   明霄目视前方,表情僵硬:“念老师让我去购置一些衣服。”   “哦,原来是念哥的主意呀。”乔遇顿了2秒,又道:“你该叫我一起去的,我眼光比菜包子好多了。”   明霄无语地想:和你一起去商场?饶了我吧!   “哎,真想陪你一起进试衣间瞧瞧。”乔遇说。   明霄脚一抖,险些摔在跑步机上。   乔遇帮他摁了暂停,一脸无辜地微笑:“怎么了?一起进试衣间换衣服很奇怪吗?”   明霄受不了这假影帝了,想赶紧逃开,正要走,拿着鲜榨胡萝卜汁跑回来的蔡苞却大声喊道:“还有7分钟,坚持啊!别想偷懒,你助理我卡着秒呢!”   乔遇附和:“对啊,坚持啊小朋友,你男神我也卡着秒呢。”   明霄:“……”   什么鬼男神!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男神!   好在乔遇没有待太久,跑完步之后溜达了一圈就走了。   明霄对着乔遇的背景翻了个白眼——接下去的项目是游泳,如果假影帝再不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脱衣服。   午餐是蔡苞让人专门做的,直接送到22楼。明霄冲澡出来,饿了,打开饭盒一看,居然只有三块牛肉,其余全是素,并且没有油水。   “我就吃这些?”明霄夹起牛肉,看得出肉质非常好,但无油无酱,似乎连盐都没放。   “对啊。”蔡苞说:“怎么样,不错吧,有三块牛肉呢!”   三块很多?明霄无奈,往嘴里一放,幸好厨师仁慈,撒了几颗盐。   蔡苞打开自己的饭盒,就着山椒炒肉扒饭,吧唧吧唧地说:“你和我不一样,我想吃啥吃啥,你得注意身材……”   明霄放下筷子:“我身材很糟糕?”   对自己的身材,明霄是相当满意的,腿既长且直,腹部有六块整齐的腹肌,绝无赘肉,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料。怎么到蔡苞这儿,就成了“得注意身材”了?   蔡苞将炒肉咽下去,“你再痩一点才好,现在花美男是趋势,弱弱的,娇娇的,让粉丝看着就想日。”   明霄:“啊?”   “不是!”蔡苞立马改口:“看着就想宠。”   明霄看着眼前的饭菜,吃不下去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不急不缓,很有礼貌。   蔡苞跑去开门,明霄抬眼一看,居然是那个小哥。   小哥站在门口,话是对着蔡苞说的,含笑的眼却看着明霄——   “你好,我来找明先生。” 第06章   小哥今天穿着一套灰底黑纹的耐克休闲服,胸前还是挂着身份卡,左手提着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右手一扬,擦了擦额前的汗水,笑道:“明先生!”   明霄立即站起来,忙不迭抽出几张纸擦了擦嘴,拘谨地说:“你好。”   小哥快步踱入,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桌上,拿出三个A5笔记本大的盒子。   居然是满满三盒新鲜透红的车厘子!   明霄心脏没由来地漏跳一拍,不解地看了看小哥。蔡苞也愣了,伸手想拿盒子,却被小哥巧妙地避开。   “这是干嘛啊?”蔡苞说:“这季节哪里来的车厘子?”   “空运来的,刚到。”小哥将盒子推到明霄面前,唇角勾着笑:“明先生,你尝尝,看甜不甜,喜不喜欢。车厘子容易坏,不能放太久,我就没有拿太多。今天吃完最好,吃不完就扔了,别留到明天。喜欢的话,我明天再送三盒来。”   明霄听得目瞪口呆。   蔡苞赶紧抱走盒子,警惕地瞪着小哥:“车厘子糖分那么高,连吃三盒还得了?再说我们明霄的食谱由我负责,念哥已经签字了,不能随意加餐!”   小哥挑起一边眉,笑容隐去几分,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想将盒子拿回来。   而蔡苞反应迅速地连退好几步。   明霄顿觉头大。既然小哥是季先生的助理,那么送车厘子应该是季先生的意思。老板送的水果,自然得收下。   可是那么多水果,季先生为什么会送车厘子?   他喜欢吃车厘子这件事,成年之后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连程昊、张哥都不知道。   而就算是十几岁时,大约也是没人知道的。   车厘子很贵,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对谁说过喜欢吃。实际上,很多年里也只吃过一次而已。直到长大后能够自食其力了,才会每年买几回,不多,过过嘴瘾罢了。   难道季先生已经调查到了这种程度?   明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不安而防备地微蹙起眉头。   小哥没去追蔡苞,挠了挠头发,梳得平整的顶发被抓得翘了起来,晃眼一看,像一只竖起来的兽耳。   明霄盯着那戳乱毛,忽觉轻松了几分。   “不能随意加餐吗?连水果都不行?”小哥抱歉地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噢对了!你看我,新来不久,见到艺人就紧张,都忘记作自我介绍了。”   说着,小哥清了清嗓子,直视着明霄的眼:“我姓辰,星辰的辰,很少见的姓氏哈。辰又,21岁,前几天刚被聘为老板的三助。明先生,咱们前几天见过的,我还帮你打了卡呢!还记得我吗?”   蔡苞抬手挡住嘴,小声跟明霄咬耳朵:“看来我的消息靠谱,三助就是生活助理。”   明霄不敢大意,颔首道:“谢谢,记得的。麻烦辰先生跑这一趟了。”   “不麻烦不麻烦。”辰又说:“车厘子都洗好了,要不你尝尝?”   蔡苞问:“是季先生的意思?”   辰又眼神微顿,1秒后道:“对,是季先生让我送给明先生的,说是员工福利。”   明霄想,鬼个员工福利……   蔡苞转了转眼珠子,有些犹豫,“但是车厘子糖分很高啊,明霄现在要减肥。”   “减肥?”辰又声音一提,诧异地望向明霄。   明霄礼貌地解释道:“嗯,听说过阵子要去试镜,可能角色对身材有些要求吧,今天刚开始节食。”   “什么角色,是花非鸣吗?”辰又问。   明霄心中叹气,连季先生新招的助理都知道他要出演《眼见》的主角了。   “是啊是啊。”蔡苞抢先道:“喏,今天的午餐有牛肉,再吃这么多车厘子,就减不了肥了。”   “你又不胖,减什么肥?”辰又没看蔡苞,看看饭盒,又转向明霄:“你中午只吃这么一点儿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霄觉得辰又不满地噘了噘嘴。   像个生气的孩子。   “为了拍戏嘛,没办法。”蔡苞以过来人的语气道:“当艺人很辛苦的,台上帅男神,台下饿死鬼。能吃肉已经不错啦,有的女星为了身材,十天半月都不敢沾油腥。”   明霄没说话,悄然垂下眼睑。   “唔,但这车厘子是咱老板送的。”辰又说:“咱老板还说,要我监督明先生吃完。”   明霄抬眼,立即对上辰又的目光。   监督吃完?明霄想,之前说的好像是吃不完就扔掉?   怎么突然改变说辞了?   辰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装车厘子的盒子拿回来,打开后捻住一枚车厘子的梗,递到明霄面前,语气带着几分亲昵与讨好:“明先生,你就尝尝吧。你不吃,我回去没办法向老板交待啊。”   那么近的距离,明霄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心尖突然紧了一下。   辰又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不是香水,似乎也不是护肤品,像什么沐浴露的味道,非常浅淡,萦绕在鼻间,有种温暖的感觉。   明霄不由自主向前一倾,像受了什么蛊惑似的张开嘴。   反应过来时,双唇已经擒住那枚冰凉的车厘子,舌头一卷,含入口中。   辰又似乎很满意,又拿起一枚,“好吃吗?肯定好吃!再来一颗!”   明霄咬开车厘子,汁液四溢,满嘴香甜。   辰又凑得更近,手中的车厘子几乎碰到了他的唇。   明霄脸颊一热,毫无征兆地脸红了。   再看辰又,对方眼中好像掠过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蔡苞冲上来:“不能吃了!再吃今天上午的步就白跑了,泳也白游了!”   “你在健身吗?”辰又眉梢一动。   明霄从他手上接过车厘子,点头说:“嗯,节食健身两不误,都按制定好的计划来。”   “原来如此。”辰又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有教练带你吗?”   “有的。”明霄说。   “有了啊……”辰又尾音拖得有点长,片刻后抿唇一笑,“行,那不耽误你时间了。中午要休息的吧?我今天就先回去了。车厘子你看着吃吧,别亏待自己啊,你现在这身材就很好看,特别帅,我喜欢。痩了多可惜。”   蔡苞立即说:“艺人都得痩的。”   “我就觉得你现在很好。”辰又再次无视蔡苞,似乎刻意加重了语气:“真的,运动是好的,但节食没有必要。”   明霄被说得心头一暖,“谢谢,我知道了。”   辰又离开后,蔡苞哼哼道:“别听他的啊!他一个新来的,也不是艺人助理,懂个球球懂个蛋!什么节食没有必要?咋不说‘何不食肉糜’呢!小明小明,这事儿你还是得听我的,别被他糊弄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我看他是怕你抢走他的玛莎拉蒂总裁!”   明霄哭笑不得:“我怎么成小明了?”   “咱俩关系好嘛,你也可以叫我小蔡啊。小菜!小菜!上菜!”蔡苞边说边将车厘子收起来,想了想又捡出一盒递给明霄:“看在你今天刚开始节食的份上,这盒拿去吃吧,吃完我陪你跑步去!”   休息室有个类似卧室的地方,明霄吃完清汤寡水的午饭,就进去午休了。但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辰又将车厘子递到他唇边的样子。   那种讨好与亲昵的语气,温和而柔软的目光,大约任谁碰到都会心软。   辰又的笑容好像有种魔力,令他不由自主就卸去防备。   明霄翻了个身,试图将辰又从脑子里赶出去,却失败了。   辰又是季先生的生活助理,应该也会用那种语气与季先生说话、向季先生提要求。如果季先生不同意,辰又也许还会将语气放得更软。   惋惜的感觉再次袭来,还是觉得——那么干净阳光的大男生,选了和自己一样的路,实在是可惜了。   同一时间,辰又抱着一盒车厘子躺在星寰顶楼总裁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吃一边抱怨:“他都那么瘦了,还减什么肥啊?《眼见》的拍摄强度那么大,好多场打戏,体力不支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他助理叫蔡苞,我靠简直绝了,自己是个菜包子,就不让他开荤啊!小舅,你没看到他的午饭,那牛肉才指头那么大一块,可心痛死我了!小舅?哎小舅你电话还没讲完啊?”   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刚挂断电话,转过身来时,嘴角还挂着尚未敛去的笑。   “嗯?你说什么?”男人三十多岁,一身考究的西装,无名指上戴着低调的铂金戒指,神态闲适,有些慵懒,一派养尊处优的模样。   正是星寰娱乐的当家,季先生。   “靠!你一句都没听见?”辰又往嘴里丢车厘子,“我说我心痛明霄,他午饭才吃一丁点儿,他那个菜包子助理还不让他吃车厘子,说是糖分太多。他小时候最喜欢吃车厘子了,我做梦都想给他偷一麻袋!”   季先生放下手机,并不在意:“那你劝他多吃一点啊。”   “我当然劝了。”辰又说:“我跟他说,是你的意思。”   季先生嘴角抽了一下,“这是你的事,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你是老板,你面子大。我一个小助理,拿车厘子去献殷勤,他会怀疑的。”辰又绕到窗前,递上车厘子:“啊——”   “滚。”季先生笑骂,“自己吃去。”   “小舅。”辰又把车厘子抛进自己嘴里,“你跟念老师提一提吧,别让明霄减肥了。”   季先生道:“念涵是星寰最好的经纪人,你既然想捧红明霄,就不要任性。念涵比你专业,不会害你的心上人。”   “可是我心痛啊。”辰又说:“菜包子说明霄是为了花非鸣这个角色减肥。他的身材合不合适,是否需要减肥,小舅,你说我这个作者有没有发言权?” 第07章   “不用节食了?想吃什么吃什么?自主点菜?多吃肉?”明霄刚从泳池起来,身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就被蔡苞塞了一个iPad。   “嗯,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有1个半小时,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我立即去准备。”蔡苞指了指iPad,又冲自己竖起大拇指:“我,万能助理蔡大苞,虽然是个菜包子,但上面的荤菜都会做!”   “吃错药了吧?”相处数日,明霄与自己的助理熟了不少,终于会开玩笑了。他将iPad放在桌上,拿起浴巾搭肩上,“前几天你还说必须严格执行节食计划,我想多吃一碗饭你都不准,汤里一滴油腥都没有,我问撒几颗盐行不行,你坚决不同意。怎么,现在我好不容易坚持过来了,你又拿煎牛排焗大虾来诱惑我。难道节食对意志的考验还不够?还必须定住诱惑,一心向素?”   他只穿了条素色泳裤,腰臀线条完美,六块腹肌沾了水痕,更显健康、性感之美。蔡苞盯着他的腹肌咽了咽口水,目露羡慕之色,挠着耳根道:“哎,我上次搞的那个减肥食谱被念哥否定了。”   “嗯?念老师不是已经签字了吗?”明霄面露疑惑,心中却道:靠,否定得好,早该否定了,每天都吃不饱。   “说是《眼见》作者的意思。”蔡苞努努嘴,“作者跟剧组提了条件,说饰演花非鸣的演员不能太瘦,瘦了不符合原作形象,会OOC。”   明霄略感诧异,一边擦水一边说:“版权卖出去之后,剧本怎么改,演员怎么选,不都是投资方决定吗?别说胖瘦了,改人设的都不少。”   “是啊!一直都是这样,尤其是网络小说。”蔡苞皱着眉:“没想到这作者本事还挺大的,跟剧组提要求,说不能饿着花非鸣的演员。绝对不能太瘦,匀称最好,胖一点也没关系。”   明霄更觉蹊跷,这几天发生的事颠覆了他对娱乐圈的认知,先是星寰老板季先生极有可能在暗地里捧他,再是影帝乔遇无缘无故招惹他,每天都要来22楼溜达一圈,现在《眼见》的作者规定他不能挨饿,必须吃肉……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对了,你看过《眼见》原作,听说过这个作者的八卦吗?”蔡苞问。   “八卦这种事,不是你更清楚吗?”明霄说。   “我就是不清楚才问你啊。”蔡苞摆手:“这人也太神秘了,去年《眼见》大火时网上不是有很多讨论小神仙是谁的帖子吗?我还跟过楼,结果屁都没扒出来,连小神仙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夜之间,有关小神仙的帖子就全被删了。你说这事鬼不鬼?照我判断,这小神仙必定来路不小。”   “是吗?”明霄讪讪道。   小神仙就是《眼见》的作者。明霄看书时只关心这小说为什么能红,有什么可取之处,没关心过作者是何方神圣。刚才蔡苞的一席话,莫名令他不大舒服。   “噢!这么一想就说得通了!”蔡苞一拍脑门:“既然小神仙来路不小,那向剧组提些要求也正常。唔,你说这小神仙会不会是你的粉丝啊?”   明霄拿着浴巾的手抖了一下,“别乱说,我一个万年一百八十线,哪里来的粉丝?”   “但你在电视剧里露过脸啊,还经常去当NPC,不排除有人爱上你。”蔡苞又瞅了瞅明霄漂亮的腹肌:“而且你身材也好,和你混了几天,我都快成你的粉了。”   明霄套上T恤,把肌肉和人鱼线都遮起来,只露出两条大长腿。   “说真的,我刚才开了个脑洞。”蔡苞一本正经地说:“你想,有没有可能是小神仙指名要你演花非鸣?他,或者她,女字旁那个她,想泡你?”   “得了吧。”明霄说:“你前几天还说是季先生想……”   后面几个字说不出口,单是想一想都觉得不安而困惑。   “这不冲突啊,季先生想泡你,小神仙也想泡你。”蔡苞说:“乔大影帝也想泡你。嘿,小明小明,赞!”   “赞你个头!”明霄推开蔡苞,面上无所谓,心里却起了波澜,连忙转移话题:“iPad给我,我要开始点菜了。”   蔡苞不愧是在念涵手底下工作的艺人助理,明霄点了个奇葩中西配——辣子鸡丁、酸菜鱼、意大利香肠三明治,蔡苞居然一样不差地在12点之前做好了,并且都非常美味。   饭后,明霄来不及休息,就去了23楼。   念涵为他约了表演、形体老师,每天下午排得满满当当,有时连晚上也有课。   几位老师都是圈中有名的人物,教的全是干货,明霄不敢马虎,亦满心感激,每堂课都提前到练功室做准备,既认真又谦逊。   蔡苞留在22楼困觉,突然额头被拍了一下。   辰又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问:“明先生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蔡苞坐起来,本来想骂人,一看是老板的助理,只得将脏话咽回去,“明霄上课去了,季先生又让你来送餐后水果啊?”   “这么早?”辰又几天没来了,四周看了看:“这才12点半,什么课这么早开始?”   “念哥安排的表演课,不过老师1点才到。”蔡苞说:“明霄每次都提前去,说是自己先练一练。”   “不午休吗?”辰又问,“春乏秋困对明先生不起效吗?”   “他说午休浪费时间,试镜的日子快到了,想拼一拼。”蔡苞看着盘子里的水果,“我一会儿给他送去吧,给他说是季先生给的。”   “还是我自己去吧。”辰又退了一步,“他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蔡苞对辰又有些防备,觉得这人是来争风吃醋的,语气硬了几分:“你很关心啊?”   辰又反应也快:“是季先生让我问的。”   蔡苞只好将午饭的菜品报了一遍,辰又听完唇角偷偷一扬,“行,我知道了。明先生在练习的话,现在恐怕不方便吃水果,我打成混合果汁再给他送去好了。”   蔡苞撇着嘴想:总裁的小妖精,没安什么好心!   23楼,空荡荡的练功室,明霄穿着单薄的T恤与棉质运动裤,右手拿着台词本,忘情地用老师昨天教的技巧表演。由于太过投入,才短短20分钟,T恤就已经被汗水打湿。   亦是因为专注,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   辰又一手拿着装满果汁的玻璃杯,一手扶着门把,在门缝中看着里面那个时而愤然怒吼,时而深情低语的人,眼中微光闪动。   记忆深处传来两个清亮而略显稚嫩的声音——   “我要当演员。”他听见他说。   “那我要当小神仙。”他对他说。   片刻,辰又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轻而又轻地关上门,然后在门外安静地站了2分钟,清清嗓子,敲门朗声道:“明先生,我是辰又。”   门里传来脚步声,辰又再次后退,待门打开时勾出一个灿烂的笑:“明先生,我来给你送果汁。”   明霄沉浸在角色的情绪中,眼神略显慌乱,几秒后才恢复从容,接过玻璃杯道:“这么大一杯?”   够喝一天了!   辰又笑容更盛:“慢慢喝。”   喝完我又给你打。   明霄撩起T恤下摆擦汗,“谢谢你。我正好口渴,就这么喝吗?”   那是类似水壶的柱状玻璃杯,理应配一只小杯子。   “就这么喝吧,反正只有你一人喝。”辰又说:“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准备个小杯子。”   “不用不用,这样也挺好。”明霄不喜欢麻烦别人,立即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本来是想表示自己就这样也能喝,结果喝得太急,那杯口又太大,一个不小心,深色的果汁顺着嘴角淌了出来,滑过下巴与脖颈,弄脏了浅色的T恤。   明霄并非毛手毛脚的人,这下顿时尴尬了。而不知是什么心思作祟,想到面前的人是辰又,这种尴尬立即升了一级。   “不好意思,哎这……”   正要转身拿纸巾,小臂就被牵住。明霄抬眼,对上辰又的眸。   “来,先擦擦。”辰又拿出随身带着的纸巾,眼中不见丝毫幸灾乐祸,但若细看,眸底却漾着淡淡的笑意。   明霄接过纸巾,有些窘迫,一边擦着下巴和胸口的果汁一边垂眸道谢。   辰又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抿着几乎要扬起的唇角,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明霄擦干净皮肤上的果汁,衣服上的却怎么都擦不掉了。一看时间不早,老师也许马上就要到了,便有些急——老师是位女士,自己穿着弄脏的衣服上课,很不尊重人。   应该回22楼换一身。   可如果老师到了,自己还没有回来,让老师等着也不好。   犹豫3秒,明霄正欲下楼换衣,忽见辰又拉开外套的拉链,快速脱下扔在地上,双手扯住里面T恤的衣摆,向上一扯,露出布料下的窄腰与腹肌。   明霄不由自主睁大了眼。   辰又边脱边说:“你T恤脏了,暂时穿我的吧。我今早刚换的,没出汗。”   明霄看着辰又递来的衣服,目光不受控制地瞄向对方裸着的上半身,突然卡壳了。   辰又笑:“真的没出汗。赶紧换,老师马上到了。”   明霄这才回过神,立即接过T恤,不再犹豫,当着辰又的面脱掉自己满是汗水和果汁的衣服,换上辰又的T恤。   T恤挡住视线时,他闻到了附在布料上的浅淡香味,却没有看到辰又眼中闪过的、星辰一般的光。   “你真瘦,这T恤我穿着刚刚好,你穿着就显得大了。”待明霄换好,辰又帮他扯了扯衣领,捡起地上的外套披上,“要好好吃饭,肉要吃,水果也要吃,不要盲目减肥。”   明霄心跳突然快起来,不知是因为穿了带着辰又体温的衣服,还是因为辰又说了关心他的话,或是因为辰又仍旧亮着胸肌与腹肌。   他没有想过,辰又的身材会这么好。   比他还好,个头比他高一些,竟然腹肌也比他多两块。   辰又拉上拉链,抢在明霄前面拿过被弄脏的T恤,抱在怀里说:“我回去了。”   这时,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叮”一声响。   老师到了。   “等等。”明霄本想说“衣服还给我”,辰又却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笑道:“好好上课啊。”   然后转身就走。   明霄很在意那件T恤,毕竟上面不仅有果汁,还有自己的汗水,被一个不算熟的年轻人拿着,多少有些尴尬。但既然开始上课了,便不能分心。好在老师将气氛渲染得恰到好处,不多时,他就进入了表演的状态中。   一堂课下来,精疲力竭是常事,老师夸奖几句之后离开,练功室又只剩下明霄一人。   春天的下午4点,阳光仍旧耀眼。光线从落地窗透进来,明霄躺在地上虚起眼,不一会儿翻了个身,竟然半蜷着身子睡着了。   辰又又来了,轻手轻脚走进来,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散在地板上的头发,还想摸摸他的睫毛,却终是收回了手,抱着膝盖小声自语:“穿了我的衣服,要当我的家属。”   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心跳与呼吸的声响。窗外刮过暖融融的春风,辰又想将明霄抱起来放去沙发,又害怕动作太大,将他弄醒。   明霄醒来时,时间刚过5点,太阳阴了一些,练功室却不冷。   奇怪,空调怎么开着?   明霄记得,刚才空调明明没有开,现在怎么会显示热风28℃?   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想也许是自己记错了。   衣服的事,明霄没跟蔡苞说。晚上回家将辰又的T恤换下来洗了,晾好之后却盯着黑夜出了好一阵神。   洗好的车厘子、足够喝一天的鲜榨果汁,虽然都是季先生送的,但拿到他面前的却是辰又。   印象中的季先生冷淡高傲,就算笑着,那笑容也非常敷衍。   而辰又却是彻头彻尾的反面。热情、阳光、活力十足,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如果不是知道辰又是季先生的助理,照季先生的吩咐来送水果,他几乎要认为水果是辰又自己买来的。   毕竟任谁都会贪恋发自肺腑的关心与好意。   甩了甩头,明霄转身进屋,打算明天就把T恤还给辰又,再要回自己的脏T恤。   哪知第二天兵荒马乱,记起这事时已是晚上。   星寰咖位最大,也最有争议的男星——姚烨结束巡演,回公司报到来了。   明霄上午照例在副楼的健身中心跑步游泳,中途蔡苞跑来说:“今天中午我们就在这里吃饭,你想吃什么?”   明霄不明就里:“啊?为什么?”   “姚烨回来了,22楼全是人。”   明霄一怔,立即想到《眼见》的另一名男主角柳寻岸,又想到姚烨与季先生的关系。   这下可好,柳寻岸和花非鸣要在剧中发展非比寻常的“友谊”,自己与季先生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而姚烨与季先生的事更是不可说。   他虽然只是个一百八十线,但并不害怕面对一线明星,可此时得知姚烨在22楼,忽然不知道如果见了面,该如何自处。   如果那个为他砸资源的人的确是季先生,他与姚烨凑在一起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不消别人在背后如何议论,他自己都能想到那些不中听的话。况且之前已经思考过,姚烨接柳寻岸这个角色属于纡尊降贵,配合炒剧炒人。姚烨愿意吗?还是本来不愿意,却不得不接?会如何看他?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没一个是他能琢磨出的。   蔡苞倒是不在意,“放心,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姚烨很好相处的。他这次回来会休息几天,然后就要和咱们一起去试镜了。和你一样,也是走过场。《眼见》能请到他镇场,哪里还会考虑由其他人来演柳寻岸,怕是乔大影帝来试镜也会落选。哦对了,今天乔遇又惹恼他了,正吵着呢,我们别现在去跳火坑。等明天,最迟后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明霄对乔、姚的矛盾略有耳闻,却并不关心,只为即将与星寰一哥见面而感到紧张,亦知要一同拍戏的话,这一面就必须见,推脱不掉。   以为最早明天才会见面,没想到下午就碰上了。   下午有一堂表演课,明霄想着即将与姚烨合作,便趁等老师的间隙,手捧iPad坐在练功室看姚烨上一部电视剧。   演员看演员,角度自然与观众看剧不同。明霄看着看着就站了起来,将自己代入姚烨的角色,一边思索,一边情不自禁地演绎起来,直到门口传来两声掌声。   回头一看,居然是姚烨。   明霄轻轻“啊”了一声,顿感脸颊发烫。   就在一秒前,他还模仿着姚烨的表情,念着姚烨的台词。这场戏有激烈的情感冲突,姚烨竭斯底里,他亦全情投入,神情难免狰狞,情绪也在失控的边缘。而剧中姚烨的满腔愤怒全都倾泻在另一名角色身上,他却是全程独角戏,像个精神病院出来的疯子。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发疯被人看见与正主就在眼前哪个更尴尬。   明霄咽下唾沫,想赶紧消失,顺道消除姚烨的记忆,目光却黏在对方身上收不回来。   眼前的姚烨与在电视上、星寰年会上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头发未经打理,像刚刚洗过,额发束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无可挑剔的发际线,头顶随意别着好几个夹子,以固定住头发,没有化妆,一身白色薄款运动服,上衣的拉链拉到顶,宽松的裤脚挽至小腿,左边高右边低,脚上是一双板鞋。   如此装扮,丝毫没有星味。   姚烨双手插在上衣兜里,笑着走了进来,却在行至离明霄三步远的地方时神色一冷,突然伸手用力一推。   明霄准备不及,向后一个踉跄,不待站稳,姚烨已经绕至他身后,在他膝弯力道正好地一踹。他不可避免地摔倒在地,摔得却不狠,用手一撑一护,甚至连痛都感觉不到。   令他神经一紧的不是摔跤,而是姚烨这下马威般的举动。   想过姚烨也许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但绝对料不到对方会动手。他与姚烨在圈中地位判若云泥,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就算心怀不满,也不至于做这种事。   他有些懵,没有立即站起来,抬头看着姚烨。   姚烨眼中尽是漠然,低下眼皮,高傲地睨着他道:“你是谁?”   那气场那态度,分明是高高在上的神看着蝼蚁般的人。   明霄目光一定,大脑在短暂的宕机后突然意识到,《眼见》原作里,柳寻岸捡到走投无路的花非鸣时,正是以如此冷淡疏离,甚至带着几分嫌恶的态度问:“你是谁。”   姚烨竟然在与他对戏。   “我……”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的眼神、姿态震慑住,顿失方寸,以至于虽然记得花非鸣的反应与台词,却无法完整地表现出来。   对峙数秒,姚烨展眉一笑,身子下弯,向他伸出手,温声问:“刚才有没有踹痛你?”   明霄看着眼前的手,还在犹豫要不要握住,姚烨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拉了他一把。   “不好意思,我听念哥说你下午有表演课,就想来看看。没打招呼就开了门,看见你在练习,练的还是我NG了八百次的那一场,就突然想和你来一段。”姚烨双手合十,仍旧笑着:“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看在我柳寻岸情商低,且是你好基友的份上,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明霄这下更惊讶了。   星寰一哥刚才跟他说了什么?不好意思,抱歉,不要生气,我是你基友?   就算基友是针对柳寻岸与花非鸣,但前面的道歉也已经很玄幻了。   这些一线大咖到底怎么回事?乔遇第一次见他就崩了优雅男神的人设,姚烨不仅素颜出现,还跟他说“不要生气”。   他生什么气?他震惊都震惊不过来了,哪有力气生气?   见他还愣着,姚烨后退一步,再次伸出手,正色道:“我是姚烨,即将与你共同出演《眼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一起红一把。” 第08章   表演课的老师以前也带过姚烨,难得见面,难免寒暄几句。明霄在一旁听着,渐渐发现姚烨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也与公开的人设大相径庭。比起公众视野中那个风光无限的大明星,眼前的姚烨开朗、谦逊许多,说话得体有条理,专业方面也对答如流。   明霄暗自想,难怪他虽因曾被包养而备受争议,但圈中地位较高的前辈演员、导演对他皆是赞不绝口。   开始上课之后,老师挑了剧本,让姚烨与明霄演对手戏。明霄靠在墙边熟悉台词,姚烨过来跟他讲戏,对戏过程中也始终带着他,不像“同学”,倒像另一名老师。   明霄有点理解蔡苞的话了——姚烨很好相处,待新人一向不错。   课上到一半,念涵的助理来叫姚烨。姚烨拿起毛巾搭在头上,笑着冲明霄道:“晚上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明霄晚上本来打算再将《眼见》原作找来看看,以进一步了解人物,但既然姚烨主动邀约,便应了下来。   没想到姚烨竟然爽约了。   明霄下课后回到22楼,被姚烨团队的阵仗吓了一跳,但姚烨本人却不在。   蔡苞将明霄拉回自家“寒酸”的休息室,“姚烨陪你上课了?”   “嗯。”明霄出了一身汗,拿起换洗衣服往浴室走,心情不错:“他人的确很好,没架子。”   就是刚见面时吓了我一跳。   “对吧!”蔡苞嘿嘿笑:“念哥带的艺人里,名气最大的是他,最没架子的也是他。”   明霄回头:“对了,他说今晚一起吃饭,这都快5点了,我刚才在外面怎么没看到他?”   “不错嘛,刚认识就约饭。”蔡苞语气一转:“不过今天恐怕约不成了。”   “嗯?”   “影帝又来找茬,姚烨刚才开车走了。”   这时,明霄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上面是个未保存的号码。   “接呗。”蔡苞说。   明霄按了接听,那边传来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明霄吗?我是姚烨,从念哥那儿拿了你的号码。”   明霄立即道:“姚哥。”   “不好意思啊,说好了请你吃饭,我这儿临时出了点事。”姚烨声音带着歉意:“下次行吗?这段时间我都有空。”   “好的。”头一次与大明星通话,明霄有些拘束:“姚哥你有事就先去吧,我不打紧。”   挂了电话,明霄松一口气,还是打算晚上回去看《眼见》原作,洗澡时却突然想到,晾干的T恤还没还给辰又。   今天辰又没来送水果。明霄不得不承认,上午蔡苞说午饭在健身中心解决时,他心中忽地掠过一阵失落,因为万一辰又拿水果去22楼,他就见不着了。   现在看来,辰又应该没有来过。   洗完澡时快到普通员工的下班时间,明霄拿不准老板的生活助理什么时候下班,担心若去得太迟,辰又已经不在公司,便草草擦了几下头发,换上款式简单的牛仔裤和运动外套,跟蔡苞打听辰又平时在几楼办公。   “当然是顶楼啊。”蔡苞看了看明霄的打扮和手上提着的纸口袋:“你就这么上去?”   “这么怎么了?”明霄低头看了看:“我就是去还个衣服,难道还要精心打扮一番?”   “顶楼有谁你不知道?”蔡苞斜眼:“季先生就在顶楼。”   “啊……”明霄一愣,刚才急着把T恤还给辰又,再拿回自己的脏衣服,居然一时疏忽,忘了顶楼是季先生的办公区。   那个季先生……   明霄摸摸自己未干的头发,明白现在这模样太邋遢了,绝不适合出现在老板面前。   “真是,你急着还衣服给他干嘛啊。人家小妖精一个,说不定还不稀罕。”蔡苞拿来吹风,要给明霄吹头发:“而且顶楼是那么容易上去的吗?你一个一百八……”   突然,蔡苞两眼放光地盯着明霄,1秒后大喊道:“小明小明,你他妈真聪明!”   明霄皱眉,拿过吹风自己吹,“别他妈叫我小明!”   “我可以说‘他妈’,你可不能!万一现在说习惯了,以后对着镜头也来一句‘他妈’,那些记者啊黑粉什么的,一准黑死你。”蔡苞教育完了又挤眉弄眼道:“小明,你的本意不是去顶楼还辰又衣服吧?”   明霄想,老子本意是去把脏衣服拿回来!   于是点了个头。   蔡苞一把揉乱他的头发:“我说呢!咱小明太聪明了!”   “不要叫我小……”   “你是想让季先生看到你刚洗完澡的样子吧?”   明霄哑了,震惊地看着蔡苞。   蔡苞竖起大拇指:“曲线救国,有脑子,不愧是我菜包子喂出来的心机gay!”   “你丫才心机gay!”明霄一脚踹过去,“我真是去还衣服!”   蔡苞才不信:“你刚才点头了,我又不瞎。”   明霄百口莫辩,一看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丢开吹风道:“算了,以后见到他再还吧。”   “别啊,这么好的借口,怎么也得去季先生面前走个秀啊!”蔡苞说。   “滚!”明霄不耐烦地喊。   “滚?”   门口,站着刚推开门的辰又。   明霄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如同鸡窝,看到辰又的第一反应不是解释那个“滚”,而是立即转身,抬手捋一头乱发。   辰又其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敲门没反应,才试着推了推门。没锁,正想喊一声“明先生,我又来了”,就被吼了一声“滚”。   迷茫了。   但当目光落在明霄的鸡窝头上时,迷茫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绒毛般的欣喜。   心里一个声音迫不及待地说:我家霄霄好可爱啊!   明霄手忙脚乱,根本理不顺头发,索性抓起一根橡皮筋,将头发胡乱束起来,额头全露在外面。这样虽然还是挺乱,但起码不像鸡窝了。   他转回来,抓起纸口袋递给辰又:“才,才洗了澡。你来得正好,昨天的衣服我洗了,喏,谢谢。”   辰又接过口袋,眉梢挑了挑,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似乎带着很轻的失落:“还要还给我啊?”   当然得还啊。明霄点头:“谢谢。那个,我的脏衣服……”   辰又声音一冷:“哦,我扔了。”   明霄诧异:“扔了?”   “是啊,都脏成那样了。”辰又说:“果汁洗不干净的。”   明霄心中一沉,眉头微皱起来,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倒不是可惜那件T恤,衣服不值多少钱,而且果汁确实不太好洗,实在洗不掉的话,以后只能在家里当睡衣穿,而睡衣已经不少了,不缺那一件。   但辰又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衣服说扔就扔,连问都没有问他一声。   不知是否是错觉,明霄觉得辰又刚才说话时的神情和以前不同,又冷又硬的,好像在生气。   可是为什么会生气呢?   衣服被扔的都还没生气啊。   心中琢磨一会儿,才发现辰又手里也拿着一个口袋。   “这是?”明霄心想,不会又是季先生送的水果吧?   “哦!”辰又眼角往上扬了扬,提起口袋:“《眼见》的作者托制片人送你一本签名书,制片人找到季先生,季先生让我拿给你。”   明霄接过口袋,里面是最新版《眼见》。   这个作者……有点神奇。明霄想。   辰又送完书就走了,蔡苞特别不客气地拿起书翻了翻,“哟,真有签名啊!”   “我看看。”明霄拿过来,只见扉页上有一串字迹并不漂亮的话:那我要当个小神仙!   “莫名其妙。”蔡苞说:“我还以为会写个‘to亲爱的明霄’什么呢。”   明霄也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联想到“小神仙”是作者的笔名,便觉得能理解。   只是刚才心中突然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辰又回到顶楼,将自己撂进窗边的懒人沙发里,嫌弃地丢开明霄还来的T恤,喊道:“啊!”   那沙发以前没有,是他自己搬来的。   季先生靠在桌边,一边抬手看时间,一边心不在焉道:“你吼什么?”   “明霄把衣服还给我了,还找我还他的T恤!”辰又在懒人沙发上打滚,长腿一斜,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到了地上,撑起来愤愤不平道:“感觉像被发了好人卡。”   季先生对他毫不同情,甚至勾着唇角笑了笑。   “小舅,你刚才笑了是不是?”辰又哀嚎:“你居然笑我!你知不知道追人很辛苦的啊!”   季先生眸光微动,轻声道:“怎么会不知道。”   辰又却没听到,趴在沙发上扑腾:“被宠爱的都有恃无恐,我的难过你不懂!”   季先生淡笑着摇头,又听他喊:“居然要我还衣服,我才不还!我要留着,每天抱着睡觉。”   “那T恤是明霄洗过的吧?”季先生指着散在地上的衣服,“你就这么扔着不管?”   辰又一看,立即捡起来抱怀里,埋头闻了闻,立即笑起来:“明霄家的洗衣粉真好闻。”   “神经病。”季先生还想嘲笑几句,手机突然响了,于是转身就走,留给辰又一个背影。   “小舅你别走那么急啊,我话还没说完!”辰又喊:“过几天我也要去剧组,你说我以什么名义混进去啊?” 第09章   “那我要当个小神仙。”   明霄半躺在床上,轻声念着《眼见》扉页上的字。下午刚翻开书时那种很浅很远的熟悉感又上来了,兴许因为夜深人静,卧室只开着一盏暖色调的床头灯,这种熟悉感凭空多了一份陈旧的怀念。   可是怀念的是什么?   是过去的什么人,还是什么事?   明霄合上书,闭眼捏住眉心,试图在繁杂的记忆里搜寻出有关这份怀念的缘起。   如果真的曾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那应该是很久以前了。少年时期?还是童年?   想起十来岁时的光景,明霄猛地睁开眼,眼神略显空洞地看着空气中的一点。   于他来讲,童年、少年,似乎都没有多少愉快的记忆,更谈不上怀念。   明霄出生在大城市的底层家庭,父母皆是国企改制后的下岗职工。按理说,他会在师资力量中偏下的学校完成义务教育,然后像很多同等家庭的孩子一样念技校,或是去沿海城市打拼。但他的父母却是极好虚荣,并将全家的人生押注在独子身上的那一类人。   十几年前,课外教育风靡一时,家长们为了不让自家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或多或少都会掏钱报辅导班、兴趣班。但像明家这样将孩子往死里逼的却不多见。   在明霄的记忆里,自己从念幼儿园到被送往山里的封闭国学堂,从来没有哪一天像其他孩子一样开心地玩过。   他的父母倾尽所有,为他报了各种各样的班,而全家却日复一日吃着咸菜茶泡饭。他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奥数、毛笔、国画、舞蹈、作文、手工、武术、竖笛——竖笛是他的父母唯一买得起的乐器。   还是一个孩童时,他哭过闹过,深更半夜跪在地上求母亲让自己睡觉,换来的却是迎面而来的响亮巴掌。   他那向来将他当做炫耀品的母亲红着一双眼,用一连串毫无逻辑、不通情理的话骂他不懂父母的良苦用心。   “我是你的妈!你怎么敢和我犟?你懂不懂事?我和你爸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给你请老师,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啊?”   “我没让你睡觉吗?现在你该睡觉吗?我告诉你,今天不画完画,你休想睡觉!你妈我陪你!咱娘俩都不睡!”   “宝贝啊,你有没有心啊!你看看我们家,我和你爸什么都没有,只有你。我们就是没有学问,什么都不会,才下了岗。你是我们的全部希望!我们今后得靠你呢!你不能不争气啊,如果你没出息,我和你爸老了怎么办?”   “你要有孝心啊,我和你爸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现在吃得苦中苦,将来才能成为人上人啊!”   ……   记忆一股脑涌上心头,连带那职工筒子楼潮湿发霉的气息、母亲苦大仇深又癫狂的神情,还有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兴趣班和不眠不休也做不完的作业。明霄本能地抓紧了床单,呼吸一点一点急促起来。   他的过去,是连绵十数年的阴雨。   早在念四年级时,他的心就被父母的偏执磨成了一块失去温度的石头。   只想早些成年,早些自立,离开之后再不回来。   然而,在明霄五年级还未读完时,更糟糕的事发生了。他的母亲不知从哪里打听到,邻省有一个国学堂,专门培养“未来的精英”,只要通过了“面试”,再缴纳一笔高昂的费用,就能入读。   彼时明家已经不剩多少钱了,明霄被父亲强行带去国学堂设在本市的“分部”,被招生老师“一眼相中”。   那位老师对明父说:“你的孩子天资卓越,但性格顽劣,若精心打磨,将来必成大器,若置之不问,必泯然众人。”   明父喜出望外,回家与妻子一说,夫妻俩立即东家西家借钱,一周后以转学为借口,将明霄送去了偏远山区的国学堂。   明霄喉咙发紧,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过去那个满心怨恨,又孤立无助的自己。   那时他才多少岁来着?   那国学堂又是什么地方?   地狱,牢房,不见天日。老师不是老师,教官不是教官,是恶人,是禽兽。   被送入其中的孩子大多和明霄一样,父母是低收入群体,眼界狭窄,思想愚昧,盼着借孩子一步登天,但也有少数小孩来自富庶之家。他们就像一群被瘟疫隔绝的人,以学习“国学”的名义被禁锢、被打骂,吃不上饭与挨拳脚是常事,最恶劣的是……   明霄不愿意想起那些人渣,只要想到自己曾经与那些不能称为人的老师、教官同处一个屋檐下,就忍不住想吐。   拜学过武术所赐,他是国学堂里少数几名不会被教官欺辱的孩子。起初,他不愿意掺和别人的事,成长环境将他变得不像一个小孩。然而在国学堂里待久了,目睹那些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被打、被扔在地上拖行,甚至被教官侵犯,他终于忍无可忍。   救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位比他大两岁的女孩。   半夜,女孩惊恐凄绝的哭声响彻走廊,明霄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脚踹开教官的门,将几乎赤裸的女孩抱了出来。   他受了伤,头破血流,那禽兽不如的教官也伤得不轻,折了一只手臂,内脏破裂。   不久,女孩被父母接走,从此再没有回来,但国学堂的丑事却被压了下去。   世间的大多数父母称职而温柔;而有的父母,却愚昧顽固得让人难以相信。   自此以后,明霄身边经常跟着几个“尾巴”,那些弱小的孩子将他当做避风港。被欺负了,找霄霄哥;没东西吃,找霄霄哥。久而久之,有些孩子甚至会在睡不着觉时爬进他的被窝里。   而他石头一样的心,居然因为这帮与自己有着类似遭遇的孩子,而渐渐变回本来的模样。   他会笑了,偶尔还会想一想将来。   国学堂每个月会让孩子们看一场电影,都是古装戏,要么关于宫廷,要么关于江湖,有美人,有贵族,有儒士,有英雄。   明霄长了个儿,五官渐渐长开,已经出落成俊美英气的少年。有的姑娘与他说话时会脸红,一些视他为“大哥”的小男孩围着他起哄:“霄霄哥,你比电影里的哥哥还好看咧,你也去当演员好不好,演英雄!听说演员可以赚大钱,你赚了大钱来救我们好不好?”   “成为演员”这个愿望,大约就是那时种下的。   后来,因为保护的人越来越多,打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明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隔三差五被关进黑屋,断水断食。而在黑屋里,他也是“大哥”一般的存在——有的同被关黑屋的小孩,只有窝在他怀里,才能安然入睡。   两年后,国学堂终于因为一起性侵致死命案进入公众视线。   国学堂塌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国内很多类似机构被一锅端。   而被警方救出来的孩子,像一群可怜的动物。   明霄已经记不起当年保护过多少小孩了,也记不得是不是有哪位小孩说过“要当小神仙”。   也许说过吧。在那种荒唐的生活里,谁不想当个小神仙呢?连他自己,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变得像神,不,要比神还强,强到能够将那些蛆一并踩入炼狱。   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响,明霄回过神,不再去想那些晦涩的往事。   打电话来的是蔡苞,提醒不许熬夜,准时睡觉。   这菜包子非常啰嗦,什么事都能念叨好一阵。可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相当敬业。明霄知道对方是为自己着想,挂了电话就准备睡了。   但是关灯的一刻,再次瞄到了手边的《眼见》。   这书,是辰又送来的。   想到这个名字,明霄动作一滞。   辰又将他的衣服扔了,还扔得理所当然,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冷漠。   明霄自认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亦觉得自己不应该为这等小事生气。但事实上,他虽然没有什么气愤的感觉,心里却不大舒服。   这种“不舒服”后劲绵长,居然从下午持续到了现在。   大约是因为对辰又的印象太好,才会在对方做出不那么好的举动时,心怀失落。   上次得知辰又是季先生的助理时,就失落了一回。明霄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辰又似乎在意过头了。   不应该这样。   翻了个身,明霄拉起被子,暂时没什么睡意,想要将辰又从脑子里赶走,只能想其他事其他人来转移注意力。   今天见到了姚烨。   对,这是件大事。   理一遍与姚烨对戏以及相处的过程,明霄眸光一凛,豁然开朗。   他现在的境遇,与姚烨当年有相似之处,只不过姚烨是明着被包养,他是被人暗地里塞资源。   姚烨是被金主捧出来的,这不假,但姚烨如今的演技、实力、地位也是摆在那里的。   现在,他有资源,有机会,如果全心投入,努力拼一把,数年之后,是否也能成功?   如此一想,竟是浑身充满干劲。   同一时间,辰又在自家别墅的健身房裸着上身挥汗如雨,也是充满干劲。   接下去的几天,明霄更加忙碌,既要接受密集的专业指导,又要应付乔遇的骚扰。影帝最近跑来22楼的次数越来越多,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对明霄一口一个“小朋友”,喊得格外亲热,姚烨与明霄对戏时,他也要横插一脚找存在感。姚烨能甩脸色给他看,明霄却不便开罪这大人物,一见就躲,躲不了就借口找姚烨有事,将姓乔的祸水引去让姚烨解决。   这事干得多了,明霄觉得有些对不住姚烨,平时便尽量减少待在22楼的时间,要么去23楼琢磨剧本,要么在副楼加大健身强度。   一天,一名教练被调走,明霄正打算独自上器械时,身穿篮球服的辰又笑容灿烂冲他挥手:“明先生!”   我辰汉三又来了!   明霄已经忘了之前的不快,笑道:“你也来健身?”   辰又活动着手臂,将篮球服撩起,露出紧致的腹肌,眉梢一挑:“季先生让我来给你当教练。”   ------------------   这个国学堂在现实基础上有夸张,原型类似前些年的戒网瘾学校和去年被曝光的那一批强制学校。 第10章   “教练?”明霄声调一提:“你?”   “对呀,我!明先生,你很惊讶?”辰又微扬起下巴,十分得意而张扬的样子,撩起的篮球服非但没放下,反倒拉得更高,腹肌胸肌全部露了出来,一边唇角勾起,笑容带着几分痞气:“实不相瞒,我是专业健身教练。”   明霄不大相信地看着他,目光先是落在他的人鱼线与肚脐上,再往上逡巡,一眼看到了左胸的那一点。   “……呃。”   “我真是专业教练,这腹肌又不是画上去的。”辰又大步走近,明霄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辰又冲他笑:“明先生,要不你摸摸,是真腹肌。”   摸还是算了吧。明霄想,秀肌肉也不是这么个秀法。嘴上却客气道:“要不你先把衣服放下来?”   “你不摸啊?”辰又唇角抿了一下,很快又笑起来,手指一松,衣摆滑了下去:“那好吧,以后想摸再摸。”   明霄:“……”   你为什么觉得我以后会想摸?   不就八块腹肌吗?看把你厉害的!   腹诽放在心里,明霄面上很客气:“季先生怎么突然让你来当我的教练?”   “也不突然吧,之前就给我说过,让我准备一下。”辰又早就想好了说辞:“之前那名教练还有其他活儿,只有我最闲。”   明霄眼尾微垂,心道原来如此。   不过是换了个健身教练,心里却升起压抑不住的高兴。明霄不糊涂,理得清思绪,明白这种高兴不是因为季先生为他安排了新教练,而是因为这新教练是辰又。   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他每天上午都会来副楼健身,有其他事时,晚上也会补上——蔡苞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在监督他的作息这件事上却相当认真,绝不会让他轻轻松松回家睡觉。   如此一来,岂不是每天都会与辰又相处几个小时?   明霄早就发现了,只要见到辰又,情绪就会莫名上涨。说不清是因为对方的笑容有令人开心的魔力,还是这人总是说一些让人高兴的话。   或者更肤浅一些,单是因为辰又长得好看。   明霄很快否定最后一项。这里是星寰,长得不好看的才是少数。这阵子他经常与姚烨对戏,姚烨的外形堪称完美,他也没有一见就情不自禁扬起唇角。   只有辰又。   思绪被腰间的触感拉回,明霄幼时习武,身体灵活而敏感,条件反射地侧身一跃,一肘撞向后方的“偷袭者”。   辰又其实能躲开这一下,却偏偏只是微一转身,肋骨结结实实地挨上了。   “哎哟!”   一声高调的呼痛,响彻整个器械室。   明霄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连忙蹲下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不知道是你。让我看看,打到哪里了?”   辰又坐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着右肋,头垂得很低,额发搭下来,给眉眼盖上一层阴影。   “痛。”他身子向前一躬,头几乎撞进明霄怀里,声音不大,带着十足的委屈:“明先生,我只是想帮助你上器械,我们专业健身教练都是这么做的。你打我干什么?还……还打得这么重。好痛啊!”   明霄本想后退一步,但听了辰又的埋怨,顿时挪不动步子了。对方的头就在他胸口的位置,喉咙不停发出忍痛的闷哼,咬肌若隐若现,下巴紧紧绷着,分明是痛得狠了。   明霄过意不去,加之骨子里同情弱势者的本性作祟,第一反应是抱住他的头,可真到伸出手时,又觉得不大好,似乎太亲密了一些。   正犹豫着,辰又突然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唇角向下撇着。那模样,简直是又生气,又可怜,又委屈。   “啊……”明霄有点慌,脱口而出:“你别哭啊。”   “我痛。”辰又仿佛丝毫不觉得一个大男人被痛哭是件丢脸的事。事实上,他之前侧身的那一下已经卸掉了明霄大半力,挨上的冲击已经很小了,虽然的确有点痛,可能还红了,不过绝对不在“痛到流泪”的范畴中。刚才他低着头酝酿眼泪,想了好些难过的事才将眼睛憋红。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明霄对上那双眼,心尖一软一麻,失去些许方寸,担心真的伤到了对方,连忙抓住辰又的手腕,急道:“别捂了,让我看看!”   辰又眼角滑出一丝“诡计”得逞的光,假装费力地撑起身子,语气还是委屈巴巴的:“你看,就这里,痛死我了。”   说着再次撩起篮球服,露出被撞到的地方。   明霄凑近一看,右肋果然红了,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   辰又见他皱着眉,又说:“骨头会不会断了啊?”   明霄以前打断过别人的肋骨,且不止一回,顿时有些紧张,索性单腿一跨,双膝跪在辰又大腿两侧,伸手道:“我摸一下。”   这姿势相当暧昧,但他浑然不知,只觉得这样更方便查看辰又的伤处。   辰又努力压着唇角,拼命摁下心头的欢喜,以至于肩膀与手臂轻轻颤抖。   明霄以为他抖是因为痛,更加着急,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上去,眉头皱得死紧。   被碰触时,辰又还缩了一下,小声说:“明先生,痛。”   “马上就好。”明霄指腹在伤处按压,确认骨头没有断之后松了口气,抬起头道:“抱歉,我出手太重了。幸好骨头没事,我扶你起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明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   这下,换辰又心怀内疚了。   明霄将辰又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搂住对方的腰,“可能需要擦一些活血的药酒,这边没有。你撑得住吗?撑得住咱们就回去,实在太痛的话,我给蔡苞打电话。”   辰又个子很高,故意偏在明霄身上,下巴悄悄在明霄的发间蹭了蹭,还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腰背一挺,老实巴交地说:“明先生,其实我没事。”   “啊?”   “我逗你的。”   明霄蹙眉,以为他在开玩笑:“我都看到了,你右肋的确红了。别逞强,走不动的话我背你回去。”   “真没事,而且我又没有伤到脚。”辰又摸摸肋骨,实在没忍住,笑道:“如果真走不动的话,我伤在前面,明先生,你要把我弄回去,也应该是抱,不是背吧?”   明霄眼皮跳了两下,犹豫道:“你刚才还说痛。”   “我骗你的。”辰又立即认错:“其实没多痛,我也不想真被你公主抱。”   “……”明霄眼神渐深。   “谁叫你不愿意摸我的腹肌呢?”辰又还有理了:“我好歹是个专业的健身教练,学员不认可我的腹肌怎么行?”   明霄险些翻白眼:“那你装哭?”   “我没哭!”   “你眼睛红了。”   “但是我没哭。”   “……”   好吧你没哭。明霄很少与人争吵,未成年之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成了艺人之后尽量收敛脾气,遇到矛盾先退一步,已经很少和谁起争执了,更别说为“哭没哭”这种事争辩。   辰又见他不说话,歪头问:“明先生,你生气了吗?”   “没有。”明霄面无表情:“你没被我弄伤最好,刚才确实下手重了。”   “不重不重!”辰又想,你再撞一下也行。   刚才我准备不及,这次你要再撞,我准把你拉我怀里。   明霄点点头,“那就好。”   辰又做了两个展臂的动作:“那明先生,咱们现在开始练习行吗?”   明霄略有迟疑,走向器械时轻声道:“我自己来。”   刚才辰又碰了他的腰,他还是有些在意。之前腰也被其他教练扶过,和程昊闹着玩时还被揪过,都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偏偏辰又碰的那一下,让他既不安又……   难以形容。   辰又自然不会让他“自己来”,假装没有听到,紧步跟上,“明先生,我帮你。”   明霄拉住横杆,叹了口气:“我只是做引体向上。”   辰又:“嗯?”   “不是参加体操单杠比赛。”明霄说:“你不用抱我上去。”   辰又愣了一秒,忽地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还笑!   明霄不再理他,脚一踮就挂了上去。   “不抱就不抱。”辰又咕哝道:“但我可以接住你。”   引体向上主练手臂肌肉,明霄可不想练成肱二头肌发达的肌肉男,每次练三十来个就下去,这次却很尴尬。   辰又站在旁边,仰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双手向前摊开,做好了接住他的准备。   “你……”明霄无奈道:“别站哪里。”   “哦。”辰又闻言向前一步,靠得更近,“站这里好吗?”   你丫故意的?明霄斜辰又一眼,心头一横,又来了十几个引体向上。   辰又说:“明先生,不行了就下来吧,我接着你,摔不着。”   明霄咬牙:“我行!”   引体向上对体力消耗很大,明霄已经浑身是汗,小臂与手也渐渐颤抖。若在平时,他早就下来休息了,但今天不行。今天辰又盯着他,还问他行不行。   回答“不行”还是男人? 第11章   如果知道自己会抽筋,明霄一定不会与辰又傻杠。承认“不行了”又不算什么伤自尊的事,摔在一个男人怀里才难堪。   引体向上做到五十多个时,明霄已经非常吃力了,浑身大汗,运动服湿透,脸颊绯红,每一次往上撑都必须咬紧牙关。   他听见辰又好像在说:“别做了,休息一下。”   一股狠劲立马上来——偏要做!   熬到六十来个时,手臂的肌肉似乎不大听使唤了。明霄觉得手掌手腕有些发麻,但肾上腺素飙上来,令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来几个。   这回倒不是故意跟辰又杠了。他过去从来没有突破过七十大关,如今记录近在眼前,再坚持坚持的话,说不定就上去了。   辰又在下方看着,灯光从侧面射来,将明霄下巴上的汗水照得晶莹剔透。   像珍珠一样。   辰又喉结一滚,伸手想要搂住明霄:“好了,差不多行……”   话音未落,明霄竟然忽地从横杠上掉了下来。而辰又正好摆出接与抱的姿势,明霄这一下刚好摔进他怀里。   两人都愣了,空气突然变得灼热,混合着汗水的味道。   明霄有些懵。就在刚才,他小臂麻痛难忍,手指不受控制地蜷曲,抓不住横杠,也来不及调整,就这么毫无准备地掉了下来,以为会重重跌倒,此时却好像在……   意识到后背的温度来自辰又的胸膛时,明霄心跳急速加快,那一瞬间,仿佛连腿脚也开始抽筋。   辰又也没想到明霄会掉下来。   原计划是扶着明霄的腰,将这不听教练劝阻的家伙强行抱下来。但手还没碰上,明霄突然下坠,砸了他个猝不及防。   如果不是反应迅速,腰腿力量过关,这回别说来个英雄救美,和明霄一起摔倒在地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就算摔倒……   辰又抿着唇角想,自己还可以给明霄当个垫背的。唯一要注意的是撑好明霄,别让明霄压着自己那儿。   毕竟很多年前,他曾经不小心压到了明霄那里。明霄当时的神情相当精彩,凶神恶煞,像要把他吞了似的。他没因为挨揍挨饿哭,倒是被明霄给吓哭了。   但是明霄气过之后又牵住他的手,找来酒精给他处理手掌上的伤,低垂的睫毛一颤一颤,特别好看。   好看得,让他至今念念不忘。   不过很明显,明霄已经记不得那个可怜巴巴的小男孩了。   辰又轻呼出一口气,手舍不得从明霄腰上挪开。明霄尴尬死了,往前跨出一步,从辰又怀里钻出来,双手叠在一起胡乱揉搓,“抱,抱歉,刚才运动过量,手抽筋了。”   从辰又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明霄越来越红的耳垂与耳根。   好想亲!   手臂与手指的酸麻劲儿迟迟消不下去,明霄又急又烦躁。还没来得及回想那难堪的一幕,辰又已经赶了上来,不由分说牵过他的手。   “我给你揉一揉。”辰又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力道正好地揉着明霄的,“没事,引体向上很容易引起手部肌肉痉挛,和踢球时容易腿抽筋一个道理,及时处理就行。”   说着,辰又眼皮一抬,“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明霄瞳孔一紧,立即别开眼,手往后一抽:“谢谢,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吧。”辰又不松,笑道:“忘了吗?我是你的教练,不仅要陪你锻炼,还要对你的身体负责。”   蔡苞风风火火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辰又含情脉脉摸明霄手的一幕,隐约还听到一声对什么身体负责。   在蔡苞呈目瞪口呆状吼出“你们在干嘛”之前,辰又礼貌地解释道:“明先生手指痉挛,我帮他揉揉。”   蔡苞只在体育课上体会过小腿痉挛的滋味,半信半疑道:“手指也会痉挛啊?我看看。”   “是啊。”辰又笑着握住明霄的手腕,挥着给蔡苞看:“刚才都痉挛成鸡爪了,现在经过我的专业按摩,已经好了。”   明霄抽回手,微皱着眉:“也没有像鸡爪吧。”   辰又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低沉:“下次要听教练的话,教练让停就要停,不要拿自己的身体与教练较劲。”   “呃……”明霄问:“你这是说教吗?”   “我是教练啊,还说不得你了?”辰又笑:“你得听我的。”   明霄叹气:“那就麻烦你了,辰教练。”   “辰教练不好听。”辰又单手叉在腰上,刚才的温柔不见了,语气多出几分顽皮:“明先生,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是吗?明霄想,“辰又”两个字,他似乎的确没有当面叫过。   “每次见面,我都好好叫你‘明先生’,你一次都没好好叫过我。”辰又一撇嘴角,“感觉没有得到应得的尊重。”   啊?明霄无语了。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吧?   “你可以叫我小辰。”辰又说。   “我还是叫你辰先生吧。”   “我不是先生。”   “那你是女士?”   “……”   明霄难得见辰又哑口无言,心情突然好起来,甚至有揉一揉对方脑袋的冲动。哪知片刻后,辰又突然说:“这样吧,我们都不互相称‘先生’了,太生分,我叫你霄哥,你叫我小辰。好不好?”   “这……”   “这什么这?就一个称呼而已,你们已经腻歪半天了。还要不要锻炼?小明,我看你是想偷懒吧!”蔡苞突然说。   “小明?”辰又笑起来:“我觉得还是‘霄哥’好听。”   “随便你们怎么叫。”明霄摆了摆手,不再和两人扯,转身往跑步机走去。   辰又也想跟去,蔡苞却喊:“你别走,中午想吃什么?我一块儿准备了。”   辰又眼睛一亮,“我和你们一起吃吗?”   “不然呢?”蔡苞其实不乐意给辰又准备午餐,但是念涵跟他交待了——辰又暂时算明霄团队的一员,上午陪明霄锻炼,下午再回季先生身边。这种安排看上去很不合理,但合理与不合理其实只是老板一句话的事儿。蔡苞虽然八卦,但很会处事,辰又是季先生的人,说什么他也不能让这小妖精饿肚子。   辰又问:“霄哥中午吃什么?”   “他啊。”蔡苞说:“他吃鸡。”   “……”辰又眼皮跳了跳:“那不麻烦你单独做了,我也吃鸡。”   明霄跑步时,辰又就站在一旁,几乎不说话,但会注意他的呼吸与姿势,一旦发现他呼吸不稳,就会低声提醒一句。   乔遇上次害明霄在跑步机上摔倒,明霄有些阴影,不喜欢跑步时身边站着人,之前的教练很配合,见他开始跑步,就离得远远的。辰又却“不懂事”,站着不走。   因为不久前才在对方面前出了洋相,明霄跑得很谨慎,但时间分秒过去,辰又的存在并未给他带来如乔遇那般的压迫感,他不仅不觉得烦,还十分享受这种陪伴。   人与人之间,仿佛有种难以捉摸的气场,有的人天生气场不和,有的人虽然说不上一见如故,倒也并不相斥。   中午,辰又和明霄挤在一张桌上吃饭,蔡苞抱怨道:“你们能先去洗澡吗?菜都被你们熏臭了,小明还要不要形象?”   明霄正想怼蔡苞两句,辰又放下筷子,乖巧地说:“包子哥,你手艺真好,我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   蔡苞立马把唠叨全吞进肚子里,喜笑颜开:“是吗?那你多吃点。小明得注意身材,这只白斩鸡你吃四分之三,留给他四分之一就行。”   明霄:“……”   蔡苞直哼哼:“你白我干嘛?照我说,你就不该吃肉!那傻逼作者简直是外行指挥内行的典范!她知道人在镜头前越痩越好看吗?姑娘家家的,以为咱们男的就不减肥啊!”   “噗!”辰又一口汤水喷了出来,咳个不停。   辰又见状连忙拿来纸巾,轻轻拍着他的背顺气:“怎么呛着了?”   蔡苞惊讶,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没有啊!”   辰又呛得不厉害,咳了两下就好了,但正要直起身来时意识到明霄正在给自己拍背,便声势十足地多咳了几声。   那阵仗有点吓人,蔡苞生怕他咳死在22楼。   他可是老板的小妖精,死金贵死金贵的。   明霄擦掉他嘴角的汤汁,见他眼泪都咳出来了,顺手想帮他擦擦眼。   单身久了的男人都不大会照顾人,不拘小节,忘了纸巾上有汤。   辰又立即不咳了,抓住明霄手腕,沙着嗓音道谢:“谢,谢谢霄哥,我自己来。”   蔡苞问:“你咋回事啊?”   辰又缓了一口气:“傻逼作者是女的啊?”   “你们别一口一个傻逼。”明霄说:“是男的还好,就当开玩笑。但如果是女生,骂‘傻逼’就很过分了。”   辰又附和:“对对对!不是傻逼作者!”   “怎么不傻?傻逼还分性别么?”蔡苞想起精心计划的食谱被否定的屈辱:“她只会写小说,根本不懂拍戏。小明这身材是不错,但上镜的话,再痩一些会更好看。”   “哦。”辰又挠挠下巴。   “你哦什么?”蔡苞问。   “我……”辰又顿了一下:“我也不懂。”   “你不懂就不懂,你一个小……助理,又不是艺人。”蔡苞说:“我是说那傻逼作者。”   “都说了别叫人家‘傻逼’。”明霄提醒:“如果小神仙是姑娘,你当面叫一句‘傻逼’试试?一准扇你一巴掌。”   “你们都觉得小神仙是女的啊?”辰又问。   “肯定是女的。”蔡苞说。   “我不知道。”明霄转向蔡苞:“上次你不是说小神仙的一切都是秘密吗?怎么这回这么肯定?”   “我相信我的判断。说给你们听听啊。”蔡苞道:“第一,小神仙这名儿娘了吧唧的,一个男的会叫小神仙?怎么着也得齐天大圣吧?最次也得来个大神仙、神仙爸爸,只有女孩儿会叫小神仙。为啥?因为可爱啊!”   辰又:“……”   明霄:“嗯,有道理。”   辰又神色一变,跟风道:“对,有道理。”   “第二。”蔡苞继续分析:“我这段时间可劲儿琢磨,觉得小神仙的举动不像男人。上次给剧组提奇葩要求就不说了,前阵子还给我们小明送签名书,扉页上写的话也特别神奇,什么‘我要当小神仙’?综上所述,我觉得小神仙要么是小明的迷妹,要么是一哥的迷妹。”   “我没有迷妹。”明霄说。   “为什么不能是迷弟呢?”辰又问。   蔡苞笑眯了眼:“小明的话就是答案。”   辰又不懂:“啊?”   “你傻啊!”蔡苞说:“小明如果连迷妹都没有,哪里来的迷弟?”   ---------------- 第12章   怎么会没有?辰又挤出一声闷哼,简直想跳起来拍着胸膛喊一声:“迷弟就在这里!”   明霄回头看了辰又一眼,“你怎么了?”   “我……”辰又居高临下,却别开了眼,嘀咕道:“我迷你很多年了。”   “嗯?”明霄没听清:“什么迷什么年?”   “我说你连迷妹都没有,好可怜。”辰又坐下,“连我都有迷妹。”   这话不假,他的确有不少迷妹。星寰明星虽然多,但能随意进出老板办公室的却凤毛麟角。他不仅将顶楼当成家,本身还是个腿长脸蛋精致的年轻帅哥,很难让人不想入非非。加之他性格好,虽然在老板身边做事,却不像一些大明星助理一样浑身一股“狐假虎威”的劲儿,女员工中有人因为他与老板的关系而瞧不上他,却也不乏他的迷妹。   明霄愣了半秒,“我刚才听你说的是‘年’。”   “是‘怜’,霄哥你听错了。”辰又瓮声瓮气地说:“我有点感冒,说话带鼻音。”   明霄将信将疑,“感冒了不能吃鸡。”   辰又:“啊?”   “所以这份白斩鸡全部归我了。”明霄迅速将白斩鸡挪到自己面前,“你吃点小菜就行。”   蔡苞不干了:“不行!你全都吃了得胖几斤啊!”   “我今晚加练。”明霄一边往碗里夹鸡块一边说:“辰又吃了鸡会加重感冒。”   辰又也不在意白斩鸡,连忙道:“今晚我陪你健身吧。”   明霄抬眼:“不用了吧?晚上你都下班了,我也不是在公司健身。”   “在家对吗?我可以去看看吗?我是你的教练哦。”   “这……”明霄看向蔡苞,孰料蔡苞已经抢走了半只白斩鸡,吐字不清道:“看我干什么?你能吃鸡,我不能?”   明霄无奈:“我是问,辰又能不能去我住的地方。”   辰又笑嘻嘻地看着蔡苞。   “也不是不可以。”蔡苞擦掉嘴角的油:“他是季先生的助理,现在又是你的健身教练,算我们团队的一员。不过……”   “不过?”明霄问。   “算了,没什么。”蔡苞本想叮嘱辰又记得自己的身份,做事不要越界,一想又觉得不关自己的事,说多了惹人厌恶,没必要。   辰又吃过午饭就走了,明霄想起上午摔辰又怀里那一回,脸上有些辣,拿出手机搜“手抽筋”,一边浏览一边自言自语:“还真有人抽成鸡爪子啊?”   “我看看。”蔡苞跑过来,“我靠!你上午手就像这样?天爷,太鸡儿丑了吧!”   “我没有。我抽得不严重,顶多这样。”明霄伸出右手示范:“辰又乱说你也信。”   “我信?我信个屁!我最不信的就是他那个小妖精!”蔡苞说:“上午在健身中心我没好意思说你,你俩搞得那么亲热干什么?还摸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明霄将练习引体向上前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蔡苞摆出过来人的姿态教育道:“看吧,你被整了吧!我就说这小妖精不安好心,你这是被他讹了!”   “讹?”明霄皱眉:“他又没找我要钱。”   “只有找你要钱才叫讹?你啊,遇事就是不爱往深处想。”蔡苞说:“他故意挨你一肘,还告诉你撞红了,为什么?因为这样才好回去添油加醋给季先生说‘明霄欺负我’。季先生会怎么想?辰又在季先生那儿是个什么角色,你真不知道?”   明霄潜意识里一直不乐意将辰又与季先生想到一块儿去,此时听蔡苞一说,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蔡苞却以为他害怕了,趁热打铁提醒道:“你别以为辰又是个单纯的小孩儿,单纯能陪在季先生身边当助理?整个星寰多少人想巴结季先生,就他辰又成功了!要说这其中没点什么交易,反正我是不信的。跟你明白说吧,我这儿有一手消息,季先生在顶楼的办公室给辰又加了一个懒人沙发。你自己想,哪个正经助理需要懒人沙发?现在季先生让他来给你当健身教练,鬼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小明你小心点,咱不招惹他,但也别和他太亲热。虽然都与季先生有关,但他和姚烨不一样。姚烨待你好,那是真好,姚烨不会与你争什么,因为犯不着!他辰又?谁知道呢。”   明霄清楚蔡苞是为自己着想,理智也不停提醒——辰又不是个简单人物。   但人的情感却并非能由理智控制。与辰又相处时,他虽然说不上特别轻松,却很开心。那种开心是发自肺腑、不由自主的。对他来说,辰又似乎自带一种特殊的魔力。   下午的表演课,明霄极难得地心不在焉起来。中途乔遇竟然又来了,手上还提着三人份的无糖糕点和微甜糖水。   老师非常欣赏乔遇,邀请乔遇留下来与明霄讲讲戏。明霄和乔遇待在一起就不自在,但也不能拒绝老师的好意,硬着头皮听乔遇逼逼叨,一个人吃完了两份糕点与糖水。   离开之前,乔遇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还是咱们小朋友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像某个大明星,上课时间出去野。”   明霄想,这大明星应该是姚烨。   可是姚烨本来就不需要上这表演课,来的几次都是好意陪他,今天因为有另外的安排而缺席,怎么在乔遇这儿就成了“上课时间出去野”?   明霄为姚烨打抱不平——就算真出去野了,又关你乔遇什么事?   菜包子说得对,和影帝相比,一哥可爱多了。   季先生不常到星寰,辰又回到顶楼的办公室,就跟回自己的家似的,抱着个笔记本坐在懒人沙发里刷微博。   “神通广大小神仙”是他刚开始写作时注册的号,很少发微博,发的几乎都是文章更新信息,极少与粉丝互动,几年没改过ID,前几日却改成了“你的小神仙”,现在最新一条微博的评论里已经议论了上万条。   热评第一:我们小神仙谈恋爱了?   辰又自言自语:“小神仙不是你们的,谢谢。而且小神仙早就单方面谈恋爱了。”   热评第二:小神仙绝对是妹子,不是我直播吃屎!   辰又:“……”   吃屎的傻子不拉黑难道留着辣眼睛?   热评第三:就没有人好奇小神仙和谁谈恋爱吗?   辰又管不住自己的手,敲了一个@,又把明霄那暂时还没有多少粉的号敲进去,盯着@日月云霄 看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扁着唇角,一字一字删掉了。   删掉之后又心觉不甘,点进那个看过无数回的主页,鬼使神差地点了“关注”。   他一直很谨慎,时常告诫自己不要冲动,所以虽然知道明霄有微博,却从来没有关注过,宁愿每天从“经常访问”里点进去,也不点那个“+”。   但今天不知是与明霄有了难得的亲密接触,还是看到那一句“小神仙和谁谈恋爱”,忽然就想做点有仪式性的事。   关注明霄,默默在心里说:你们看,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我想和他谈恋爱!   不到10秒,就有人带图评论道:天哪小神仙关注了一个人!   辰又唇角一抽,这话说得,难道我以前关注的不是人?   最新微博的评论区立马热闹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很多粉丝跑去“日月云霄”的主页围观,发现博主是娱乐圈里的一百八十线小艺人,跑过不少龙套,颜值虽高,却一点儿不红。有人冷嘲热讽:“颜值哪里高了?说他颜值高的是不是没见过帅哥?太饥渴了吧!这就叫颜值高?颜值高的都红了,我看这位也就路人脸!”   辰又皱起眉,一秒拉黑。   夸明霄的也不少,还有人晒出自己在漫展与明霄的合照,夸明霄脾气好,真人比照片帅得多,一双长腿特别好看,绝对不是路人脸。   辰又乐呵呵地点赞。   一名粉丝激动地喊:“啊啊啊原来小神仙也喜欢我男人!我原地爆炸!好想安利给全世界,我男人叫明霄,很帅很帅,他一定会红的!”   呸,什么你男人!   辰又正犹豫要不要也拉黑,那粉丝追加了一条评论:太激动了手癌了!不是不是男人!是男神哈哈哈哈哈!明霄我男神,很高兴小神仙也喜欢我男人!   辰又想,看来的确很激动,最后一句又写成“男人”了。   不久,有“侦探”带回最新八卦,说这个叫明霄的不简单,被某位金主包养了,大概很快就会火。   辰又不喜欢“包养”之类的字眼,见粉丝们讨论得越来越热烈,大有掐架的气势,索性将最新微博删了。   但治标不治本,失去阵地的粉丝很快在后一条微博里讨论起来。   辰又:“……”   你们怎么这么闲?   不怪粉丝“求知欲”强,小神仙的关注列表常年不更新,上次关注一位大神作者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粉丝们兴奋了一段时间,坐等看他们互动,谁知小神仙高冷得不行,关注之后一次都没给那位大神留过言,倒是大神来点过几次赞。   粉丝们遗憾中又有些骄傲,毕竟小神仙高冷的人设没崩,还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小神仙,没有因为与大神互粉就跑去抱大腿。   只有辰又知道,那个关注根本不是他自己点的,微博耍流氓给他硬塞关注,刚好塞了大神。他顾及大神的面子,没有取关而已。   明霄好不容易摆脱乔遇,一回22楼的休息室就见蔡苞两眼放光盯着手机。   “小神仙关注你了!”蔡苞说:“我猜得没错,这丫头果然喜欢你!”   明霄拿过手机一看,短短一下午,粉丝增加了2万多。   小神仙关注他不奇怪。虽然《眼见》演员的消息对外保密,但小神仙已经知道了,来看看他的微博很正常。   “那我是不是该关注回去?”明霄问。   蔡苞置若罔闻,“你知道这事儿恐怖在哪里吗?”   明霄便是不懂了,不就是被《眼见》的作者关注了吗?剧组信息公开后多少都会有接触,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小明啊,你可真是个祸水!”蔡苞突然站起来:“连小神仙都为你崩了神秘人设!” 第13章   明霄点进小神仙的微博,手指一滑,疑惑道:“怎么崩人设?它不是什么都没说吗?最新一条微博是去年。”   蔡苞摇摇手指:“她关注你之后,粉丝在她最新微博里扒你,她挨条删,删了大概五六条的样子。她本来就不怎么发微博,今年的删完了,只剩往年。”   明霄:“……”   蔡苞又道:“她把黑你的评论全删了,ID全拉黑,为了增加拉黑数量,还买了会员。她的书迷都炸了,说什么万万没想到小神仙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删评拉黑还可爱?”   “粉丝脑洞清奇嘛。”蔡苞找出一张图:“你看你看,这里已经有‘Q版小神仙暗戳戳拉黑jpg’了,我估计很快就要有gif!”   明霄看着那张图,披着斗篷的小神仙团在椅子上,拿着一块平板,嘴里念着咒,右手呈无影手状,唰唰唰在平板上划,脸在斗篷的阴影里,男女不辨,只有眼部位置有一道光。   蔡苞激动吼道:“我现在敢肯定,这小神仙就是你的迷妹!不可能是男的,男的一般干不出这种事!”   明霄心里有些乱,再看自己微博,评论里全是从小神仙那里来的观光团,热评第一是个问句:我们小神仙是因为你改名的吗?   明霄一看小神仙的微博ID——“你的小神仙”,心跳不觉快了半拍。   想多了,怎么会是我的小神仙?   蔡苞自言自语:“现在这情况,我得去跟念哥请示一下,看要不要和小神仙互动。你先别轻举妄动啊。”   “嗯。”明霄点点头,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就见辰又站在茶几边对他笑。   “霄哥,收拾好了吗?现在回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霄觉得辰又将“回家”二字念得格外重。   “真要跟我回去?”明霄道:“算不算加班费啊?”   “算!”辰又左手提着装运动服的包,“加班费季先生会单独给我算。霄哥,你以后多让我加班陪你锻炼,我就能多赚点加班费了。”   明霄想笑,眼皮却跳了两下,将随身物品放进双肩包里,开玩笑道:“你还缺钱?”   老板的生活助理,应该不差这几个加班钱。   “缺啊,可缺了。”辰又说:“我年纪轻轻,初入社会,每月工资都花得精光。季先生那儿大部分工作都由一助徐帆做了,我想加班都没有机会。现在好了,我来给你当健身教练,你多使唤使唤我,争取天天让我加班,这样我就有钱赚了!”   天天使唤?明霄唇角一抽,“饶了我吧,天天晚上加练,我怕是得瘦成竹竿。”   “竹竿好啊。”蔡苞从念涵那儿回来,没听到前面的话,只听到“瘦成竹竿”,立马附和道:“竹竿上镜才好看,你现在吧……”   “霄哥现在也好看。”辰又抢白道:“而且就算每天加练,我也不会让霄哥瘦成竹竿。霄哥的痩是健康的痩、性感的痩,不是病态的痩!”   明霄斜辰又一眼,有点感动,但这一连串的“痩”听下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之前和程昊去漫展接活儿时,他打扮成一名战士,那战士衣服有点少,遮不住胸肌腹肌,游场时听见一个妹子喊:“好性感的受!”另一个妹子说:“乱说,人家明明是攻!”   “受”和“攻”是什么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原来你们在说每天加练啊?”蔡苞这才反应过来:“不行不行,明霄上午的训练量已经差不多了,今天是特殊情况才要加练。健身这东西吧,和做爱一样,要适可而止,做多了伤身。”   气氛突然尴尬。   明霄咳了两声,看向辰又:“走吗?”   辰又当然要走,跟着追出去,留下蔡苞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回家路上,明霄开车,蔡苞以要跟明霄交待事情为由占了副驾,把辰又挤到后面。   “小神仙的事儿我跟念哥说了,他说他自有安排,让你先回个关注,但不急着互动,也不要回应‘观光团’。”蔡苞说:“主要是因为你人设还没有操起来,话说多了容易精分。”   明霄干笑:“影帝人设操起来了不也精分了吗?”   辰又躲在后座一边偷听一边刷微博,黑名单库容太小,只好放几个出去,再接着拉黑。   “影帝又没在外面崩人设。而且他粉多,说不定哪天崩彻底了,粉还夸他可爱、耿直。”蔡苞说:“就跟那些书迷夸你迷妹一样。”   辰又手一抖,差点给一条黑明霄的评论点赞。   迷妹?什么迷妹?   “别迷妹来迷妹去。”明霄说:“现在还不知道小神仙为什么关注我,如果只是手滑呢?”   “你手滑会拉黑这么多人?”蔡苞哼哼:“别谦虚,过度谦虚会肾虚。她就是你迷妹!啧,我们小明真是好抢手啊。”   车继续向前,明霄好几次在后视镜里看辰又,发现对方一直盯着手机,眉头皱着,看上去不大高兴。   到了小区附近,蔡苞提前下车去买菜。只剩最后一截路了,辰又还不嫌麻烦换到副驾来,手机揣进兜里,表情也变了,好像之前的不高兴是假的。   明霄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翻出数据线:“手机没电了是吧?拿去冲。”   “有啊。”辰又莫名其妙:“在公司充过,还剩百分之七十。”   “那怎么揣进去了?”明霄说:“刚才我看见你一直在玩手机,还以为你是快没电了才收起来。”   “哦,刚才在刷微博。已经刷完了,没什么劲爆消息。”辰又说着一顿,身子往驾驶座一斜,笑语道:“霄哥,你偷窥我啊?”   “我看后面的车,恰好看到你而已。”隐约察觉到辰又热乎乎的气息,明霄不自在地往左边偏了一下,“你想多了。”   “哦。”辰又挪回来,假装不在意地问:“霄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和小神仙有关?”   明霄觉得小神仙关注自己的事不是秘密,就跟辰又说了。说完刚好进入车库,辰又将两人的包一起抱在怀里,问:“你也觉得小神仙是女孩儿?”   明霄不想继续讨论小神仙,含糊道:“可能是吧。”   下车后,辰又跟着明霄往电梯走:“因为他的名字很娘吗?”   “不娘,挺可爱的。”明霄笑了笑:“其实我虽然看过《眼见》,但对作者不熟悉。菜包子老说小神仙是姑娘,我大概受了些影响。”   “我觉得小神仙是男人。”辰又说:“霄哥,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受受我的影响?”   “哦?你也是它的粉丝?”明霄问。   “这倒不是,不过我也看过《眼见》,写得很好,逻辑链非常清晰,行文的感觉像个男人。”辰又偏过头看明霄:“我觉得如果小神仙是女孩儿的话,文字可能会软一些,细腻一些。”   “是吗?”明霄想了想:“这我倒没发现,可能是我看得不够仔细。”   “真的!小神仙文风硬朗,遣词造句一点儿不娘气。”辰又接着说:“菜包子给自己戴了有色眼镜,还要给你也戴上。”   “那我找时间再看看《眼见》。”明霄道:“也该再熟悉熟悉角色了。”   “好啊,我和你一起看。咱们边看边讨论,说不定能将角色吃得更透!”   “好是好,但不耽误你时间吗?”   辰又将“不耽误不耽误,我的时间就是你的时间”咽下去,只说:“我想多赚点加班工资。”   明霄:“……”   你还真是丝毫不做作啊!   晚餐很简单,只有蔬果和米饭。辰又陪明霄去小区的羽毛球场打了一个小时,回来汗流浃背往浴室钻。   蔡苞已经回去了,给明霄发了条信息,叮嘱锻炼完了就赶紧让小妖精走。   明霄看着“小妖精”三个字笑,并不觉得辰又哪里妖。   相反,倒觉得辰又除了有时过分可爱之外,其实很有男子气。   辰又没有立即走,在明霄的“豪宅”参观了一圈,羡慕地说:“等我以后赚够了钱,我也要买这样的房子。”   “这不是我的房子,念老师给安排的。”明霄随口问道:“你呢?住哪里?”   “我还没租房子,暂时住在公司给安排的宿舍。”辰又见蔡苞不在,问:“菜包子怎么走了?”   “他回家了。”   “他不和你一起住吗?”   “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住?他自己有房子。”   “助理不是要照顾艺人生活吗?”辰又问:“我还以为他和你住一起。”   明霄脱口而出:“那你还是季先生的助理呢,你怎么住宿舍?”   “你以为我和我小……”辰又连忙改口:“和季先生住一起?”   怎么可能?我才不和他住一起!   明霄道:“你是他的生活助理。”   又这样了。明霄说完眉头深皱,自知失言。   每次将辰又与季先生的生活助理联系在一起,情绪就难免低落。这次居然当着本人的面表现了出来。   很不应该。   “我……”辰又也愣了片刻,很快挠着耳根道:“看来艺人助理和老板助理待遇一样,都不能住一起。”   明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接着话头道:“是啊,菜包子早上来接我去公司。”   “如果艺人助理能和艺人住一起就好了。”辰又说。   “好什么好,助理也有家,又不是艺人的挂件。”明霄说:“让菜包子来住,他都不愿意。”   “我愿意呀。”辰又笑起来:“我刚才还想,如果艺人助理能和艺人一起住豪宅,我就去打个申请,不当总裁助理了,来当艺人挂……艺人助理!”   明霄:“……”   小妖精,你醒醒! 第14章   自打成了明霄的健身教练,辰又就开始频繁出入22楼。最开始时只是上午陪明霄去健身中心锻炼,吃过午饭就回顶楼假装季先生的助理,如今助理也不装了,明霄下午上表演课,他也跟着去旁听,还说是季先生的意思。   明霄不理解:“季先生为什么让你上表演课?”   “可能是觉得我外形不错,想让我临时抱个佛脚,到时候跟你一起去剧组打个酱油。”辰又笑道:“这样的话,去了剧组我还可以照顾你。”   “我有手有脚有菜包。”明霄膝弯挂在横杠上,双手抱着后脑,吃力地做倒挂起坐:“不用你照顾。”   “需要需要,我说需要就需要。”辰又近来脸皮呈加厚趋势,一手虚扶着明霄湿漉漉的后背,一手拿着计时器,“还剩7个,加油!”   明霄最不喜欢练倒挂起坐,宁愿做100个俯卧撑也不愿意挂横杠,每次做下来都浑身湿透,汗水跟泉似的往外涌。   有一回,明霄挂了20多分钟,实在是不行了,累得说不出话,下意识拉住辰又的背心,想让辰又帮他下来。辰又却不答应,左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右手撩起背心显摆道:“霄哥,再坚持一下。倒挂起坐主练腰腹,你看我这腹肌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比你多两块哦。”   那个语气词“哦”念得格外重,一听就是故意的。明霄没力气怼他“男人不要随意卖萌”,只好白了他一眼。他却依旧乐呵呵的,还双手出动扶住明霄的腰背,轻声说:“来,我借点儿力给你,起!”   剩下的十来个倒挂起坐,明霄是在辰又的帮助下完成的,面子不免挂不住,下地时没让辰又扶,垮着脸道:“谢了。”   “谢什么,我该做的。”辰又抛去一条毛巾,转移话题道:“霄哥,那个程昊跟你关系很好啊?”   程昊跑完龙套回来后暂时没有新工作,来22楼看过明霄一回,恰好就被辰又撞见了。   被隐形的金主砸中之后,明霄始终觉得不踏实,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述。蔡苞虽然是个不错的助理,与他的关系也日益亲密,但有的话还是无法向蔡苞说。那天程昊回来了,明霄与他聊了好一阵子,正要分别,辰又跑来送水果。   看见休息室里有别的艺人,辰又面色如常地放下水果,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程昊还问这人是谁,长得这么帅。明霄回答是季先生的助理时,程昊险些被哈密瓜给噎住。   明霄有些诧异——辰又居然记得程昊。   “肯定很好。”辰又自问自答:“我平时来找你,都没见其他艺人待在你休息室里。”   “小姚哥和乔先生也来过。”明霄说。   “他们不一样。”辰又说:“我是说你以前认识的小朋友。”   “人家比你大好么?”明霄老是被乔遇叫“小朋友”,对这词儿过敏:“你才是小朋友。”   “那小伙伴行吗?”辰又道:“你以前认识的小伙伴。”   明霄一想,好像是这样的。   他虽然在星寰待了几年,但真正说得上话的朋友却不多。这次的机遇来得突然又蹊跷,搬来22楼以后,就几乎断了与张哥手下其他艺人的联系。那些人别说来22楼坐一坐,就是连条微信都没有再发。   程昊的确是唯一一个。   明霄笑了笑:“我们关系是不错,都跟着张哥吃苦,住也住在一起,漫展的活儿也是他帮我接的。”   “那你得小心。”辰又正经地说:“等以后《眼见》开始造势了,很多双眼睛都会盯着你,你和谁好,粉丝就会给你们炒cp。你可别说你俩关系好,不然昊霄cp就出来了。”   炒cp是娱乐圈惯用的炒作手段,明霄见得多,不稀奇,但辰又这番言论令他大感意外,又哭笑不得,顺手在辰又后脑拍了一巴掌:“你这脑瓜子,成天都想些什么?他不过是来看了我一回,你就觉得我俩可以炒cp。还昊霄?好笑搭档吗?”   “不是最好咯。”辰又挑眉,“我只是担心你啊霄哥。”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吧。”明霄叹了口气,往杠铃椅上一躺,“我担心的是演不好花非鸣这个角色。”   “怎么会?”辰又蹲在一旁,“小姚哥和表演老师不是都夸你吗?勤奋、悟性高、长得帅,怎么会演不好?”   明霄也说不上为什么觉得会演不好,大约是因为从来没有挑过大梁,心头发虚。   这里又要感谢那位金主了,不仅给资源,还让姚烨这样的大咖帮他分担压力。若是单男主戏,主演只有他一人,或者搭档是名女演员,他肩上的压力都会比现在更重。   这已经不是寻常金主会做的事了。   “霄哥,你好好演,没问题的。”辰又伸出食指,在明霄额头点了一下。   明霄笑:“你戳我干嘛?”   “给你开光。”辰又说:“保佑你过关斩将,红遍四方。”   明霄心头一阵明朗,随口说道:“要开光也是小神仙给我开光,你能开什么光?”   辰又一愣,“啊……”   明霄正在举杠铃,并未察觉到他的失态,犹自解释道:“小神仙是花非鸣的塑造者,他给我开个光还差不多。”   辰又松了口气,旋即又笑起来:“那等于说,小神仙是花非鸣的爸爸。”   “哐当”一声,杠铃落到了支架上。   明霄偏过头,“你是想说花非鸣也是我的爸爸,对吗?”   辰又索性坐在地上,“哈哈哈哈。”   “还笑?”明霄撑起身来,作势要揍辰又。   辰又也不躲,在明霄扑过来时,还不动声色地扶了扶对方的腰。   两人在地上打闹,明霄占着姿势优势,压在辰又身上挠痒痒肉。辰又一边笑一边扭,两条长腿蹬得像案板上挣扎的鱼。   赶来视察的蔡苞目瞪口呆:“你们……”   明霄赶紧站起来,“我们在练柔术。”   辰又还没止住笑,话没出口就打了个笑嗝。   蔡苞:“……”   “霄哥让我教几招,我以前正好学过柔术。”辰又这回不笑了:“就来了两下子。”   蔡苞才不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明霄,那意思是说: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和小妖精太亲密!   明霄挪开目光,心里也有点虚。   他总是难以自控地与辰又亲近,这个小他两岁的男子身上有很多吸引他的东西——明亮的笑容、干净的眸光、恰到好处的温柔、令人精神一震的活力,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和辰又待在一块儿时,他觉得很惬意。   “不信啊?”辰又说:“不信我和霄哥再打一回给你看。”   明霄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辰又抱住,腿也被利落地绞住。   “你干嘛?”他喊道。   “嘘!”辰又贴在他耳边道:“别怕,不会弄伤你。”   与辰又一同倒地时,明霄心跳猛地加快。他与辰又四肢交缠,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那一瞬间,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害怕辰又察觉到他不正常的心跳。   好在辰又似乎没有工夫感受他的心跳,一边勒紧他的身体,一边给蔡苞解释:“看,我们刚才就在练这个。”   蔡苞冲过来:“放开放开!再勒就勒坏了!”   就在刚才,明霄很清晰地感觉到辰又顶着自己了。两人的衣裤都很薄,根本遮不住那里的形状。明霄平时一直避免往哪个部位看,这下倒好,不是看,是直接挨到了。   那种奇异的触感令他脸颊突然发热,心脏跳得更快,却说不清是生气还是什么。   而很显然,辰又并不是故意用那里来顶他。   在蔡苞的干涉下,辰又手脚一松,明霄重获自由,迅速跳了起来,骂道:“操,力气真够大!”   “那当然。”辰又拍了拍上臂,摆出教练的架子:“所以说要好好锻炼啊霄哥。”   试镜的日子快到了,明霄虽然准备充分,但还是紧张。辰又看在眼里,回顶楼之后跟季先生说:“小舅,一定要试镜吗?主角不是已经定好由明霄和姚烨演了吗?”   季先生道:“既然都定好了,你还担心什么?”   “定好了为什么不直接进组?试镜纯属多此一举。”辰又说:“我倒不担心明霄的发挥,但他有些紧张,有时候笑得都很勉强。我看着心痛。”   “试镜的流程必须走,念涵这么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别插手。还有……”季先生顿了顿,“他紧张他的,第一次演主角,不紧张才奇怪。你有什么好心痛?”   “可我就是心痛。”辰又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叹气道:“小舅啊,你是身在福中不知苦。你又没心痛过人,都是二舅心痛你,你不懂我。”   季先生冷笑:“我不想懂你。你在这儿跟我发牢骚,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纾解他的紧张。”   “我不是想不到怎么纾解吗。”辰又说:“小舅你有主意?”   “上回你跟我汇报,说他想让《眼见》的原作者给他‘开光’,有没有这回事?”   “我们就是闹着玩儿而已。”   “闹着玩儿正好。”季先生道:“你试着用小神仙的号和他互动一下。” 第15章   明霄很少看微博私信,蔡苞给他设置了非关注免提醒,这样几乎不会收到新私信。   下午的表演课上得很累,老师请姚烨来共演,乔遇也溜达来了。明霄不停与他们对戏,全程神经紧绷,加上近来压力本就不小,精神也不算好,后半程演得有些力不从心。   姚烨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我第一次接到重要角色时和你一样,也……”   “哪里一样?”乔遇插嘴道:“我们小朋友比你好多了,你那时舌头打结,自己编台词,每次说的都不一样。我们小朋友刚才只是卡了几回而已。”   说着还想伸手拨姚烨的头发,被姚烨一巴掌打开:“谁是你小朋友?请注意言辞乔先生。”   “明霄啊。”乔遇冲明霄笑,“小朋友,来跟小姚哥说说,你是不是念哥家的老幺?念哥家的老幺是不是我们小朋友?”   明霄这段时间算是看出来了,姚烨与乔遇活脱脱一对冤家,关系不算好,但也绝不是外界传的那样互抢资源水火不容。这两人之间有种特殊的磁场,乔遇爱惹姚烨,姚烨不想理乔遇,见面就吵,吵却不是真吵,似乎像一种乐此不疲的游戏。   明霄偶尔觉得,自己有点像这双人游戏里的一个道具。   “有什么冲我来,别为难明霄。”姚烨将明霄往身后一拉,十足的保护架势。   明霄心累,丢下一句“我去洗把脸”,就匆匆走了。   回到22楼,辰又不在,蔡苞说小妖精回季先生身边了。明霄没什么表情,说想休息一会儿,进了里间关上门。   这阵子辰又时常待在休息室,明霄一回来就能看到他的笑。站在那笑容中,疲惫与压力似乎也散去不少,如果辰又再端来一杯榨好的果汁,那差不多就能满血复活了。   这回辰又却不在,明霄很清晰地察觉到一丝失落。   躺在床上,小臂挡住眼睛,明霄渐渐从上课时带入的角色情绪中抽身出来,脑子放空了一会儿,直到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你是不是太依赖辰又了?   一个激灵。   明霄坐起来,两眼睁大,呼吸渐急。   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依赖过谁。在国学院的那两年,他是很多小孩的依靠,而他的依靠,从来只有自己。   这些年,他能依赖的也只有自己。张哥很好,和兄长一般关照他。程昊也很好,是他在这激流般的娱乐圈中难得的朋友。   可不管是张哥还是程昊,都不曾是,也不会是他的依靠。   而辰又……   辰又怎么会?   傍晚,蔡苞来敲门:“还在睡吗?回不回去?”   明霄应了一声,说想再睡一会儿。蔡苞将做好的晚餐放在桌上,明霄听见外面的门轻轻关上的声响。   天黑下来了,星寰大楼夜间也是灯火通明,加班的工作人员比比皆是,明霄并不是唯一留下来的。   正吃着蔡苞留下的晚餐,手机突然发出平时没怎么听过的提示音。   明霄拿起一看,原来是微博私信。   再看发信人,明霄手指一顿,轻轻放下筷子。   你的小神仙:男神,我是你的迷弟!你能看到私信吗?能看到我就继续说啦!   明霄盯着“迷弟”两个字,脑子嗡嗡直响。   又玄幻了,《眼见》的作者居然真是他的粉丝?   诧异中,小神仙又发来新私信:哈哈,我看到“已读”了,男神,你在看是吧,那我要开始表演了!   你的小神仙:手癌手癌,我要开始表白了!   为了不失礼,明霄赶紧回复道:你好。   你的小神仙:男神好男神好!   明霄不是没有遇到过激动的粉丝,在漫展还享受过数声尖叫,但那些粉丝都是比他更平凡的小孩儿,他应付得来。如今微博另一边的却是《眼见》的作者,那个神秘又有些冷漠的小神仙。   明霄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了。   与小神仙互关之后,两人并无互动,连点赞都不曾有过。念涵专门找他说过这件事,告知诸如评论转发之类的互动要等到官宣之后。他不知道剧组是不是也给小神仙提过类似的要求,总之双方都没有动作。   但面上无互动,不等于心里不好奇。   明霄进入“经常访问”那一栏,发现“你的小神仙”已经排名第一了。   每晚睡觉之前看小神仙的主页这事,明霄没给别人说,大约只有经常登陆“日月云霄”这个号的蔡苞知道。   好奇是在所难免的,蔡苞也没说什么。   不过小神仙一直没有发新微博,明霄即便每天都去偷窥,也没挖掘到什么信息。   几分钟后,小神仙的私信又来了,这回是一大段,并且看上去是经过斟酌才发出来的。   你的小神仙:男神,是这样的。主要角色不是马上要试镜了吗?我听说你压力有点大,怕自己演不好。怎么会呢?你很棒的,你的每一部影片我都看过了,演得很好,这次绝对能演好花非鸣,相信自己哦,啾啾!   明霄看着“啾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样子小神仙是男的,一个男的对另一个男的说“啾啾”,明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形象是油头垢面卖萌的抠脚大汉。   这时,小神仙的私信又来了:压力大可以和我聊聊哦,我很喜欢你,你一定能演好的,么么!   还么么?一个男的有什么好么么?明霄嘴角一抽,想问压力大这件事是不是听辰又说的,又觉得似乎不太礼貌,只好写道:谢谢肯定,我会努力调整。   说完丢开了手机。   他压力大的事辰又知道,蔡苞和念涵都知道,谁向季先生汇报都无可厚非。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小神仙和他想象中的实在太不一样了。   之前对小神仙很好奇,现在小神仙揭开了面纱,原来是个爱卖萌的男人。   明霄莫名其妙就不想聊下去。   端坐在顶楼懒人沙发上的辰又:我操糟了,冷场了!   发私信之前,他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一要鼓励到明霄,二不能暴露身份。话说得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少用小神仙的号发微博,更别说和粉丝互动。辰又打了半天草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肯定私信语气和自己平时与明霄说话的语气不同后,才点了发送。   连那个“表演”和“表白”的手癌操作,都是故意的。   但明霄一句“谢谢”就让对话进行不下去了。   顶楼的办公室两面墙都是落地窗,在夜色下像个精致的透明盒子。辰又窝在盒子里冥思苦想,又写道:男神,你现在在干什么?   私信很短,不用点进对话框就能看完。明霄不大愿意回复,屏幕变暗之前,小神仙又发了一条过来:男神,关于花非鸣这个角色,如果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明霄收起手机,开车回家。   小神仙这突如其来的私信增加了他的疑惑。   那个给予他资源与机遇的人到底是谁?剧组的投资方迟迟不露面,最像金主的季先生从来没有召见过他,蔡苞说乔遇对他有意思,但目前看来,乔遇只是逗着他好玩。   这个能耐不小的小神仙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难道是小神仙向剧组提要求——花非鸣由明霄来演?   虽然很荒唐,可是近来经历的荒唐事还少?   明霄心事重重,并未注意到手机时不时震动两下。   回家一看,才发现小神仙又发了几条私信过来,不点开只能看到最后一条:那男神晚安,爱你,啾啾。   明霄打算等到半夜再点开,随便回复个“晚安”了事。   微信上,辰又也发来消息了:霄哥,回家了吗?今天季先生找我有点事,就先走了。你怎么样?累不累?我刚才陪季先生应酬,喝了草莓和香蕉打的水果牛奶,很浓。霄哥你想喝吗?我明天给你做。   半分钟内,明霄体会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看到小神仙的私信时,连点开对话框的欲望都没有。   看到辰又的微信,唇角却自然上扬,快速打字道:回家了。菜包子不让我吃香蕉,说是热量太大,会增肥。   辰又:我悄悄弄,不让他看见。真的很好喝,想让你也尝尝。还有还有,说多少次了,你身材正好。哪里胖?一点都不胖!   点击发送时,辰又小声自语:“我最喜欢了。”   明霄心头一热:你想说我能保持现在的身材是你这健身教练的功劳吧?   辰又:哈哈哈!我会继续调教你的!   明霄:……   辰又:训练你的!   明霄:呵呵。   辰又:你在干嘛?   明霄秒回:和你聊天啊。   同样没营养的问题,不想回小神仙,却愿意和辰又聊下去。   辰又也是秒回:一下午没见,有没有想我?   明霄一愣,回神时那条微信已经被撤回。   辰又从懒人沙发里跳起来,一边抓头发一边骂自己:“让你激动!让你手贱!”   骂完又祈祷:“明霄没看到!明霄肯定没看到!”   明霄盯着撤回提示,轻轻皱起眉。   短短一下午,他还真想辰又了。不仅想,还因为想而未见感到失落。辰又的话应该是开玩笑,但他却因这句玩笑话心跳加速。   几分钟后,他回复道:刚才上厕所去了,你撤回了什么?   辰又松一口气,写道:哈哈哈我刚才骂你是个小胖墩。   明霄:……   辰又:霄哥我错了!   明霄不禁笑起来,略感无奈地想,辰又上辈子大约是个开心果。   而辰又想的却是:小舅坑我,明霄根本不愿意和小神仙互动! 第16章   睡觉之前,明霄点进私信对话框,给小神仙发了句“谢谢关心,晚安”。那边竟然一秒出现“已读”字眼。   明霄有些头痛,赶紧关闭对话框。生怕关得晚了,对方抛一句“还没睡吗”过来,而自己又停留在对话框中,“已读”就会反馈给对方。   “已读”这个牛逼功能对不愿聊天患者来说简直太没人性了。明霄紧张兮兮地盯着手机,果然,就在退出对话框5秒后,新私信来了。因为较短,在对话框外就能看到。   你的小神仙:男神还没睡吗?   明霄想,妈的还好手快退得早。   辰又结束与明霄的微信闲聊后就到健身房巩固八块腹肌去了,此时刚洗完澡,正趴在床上等待“男神”的回应。本以为明霄会理理自己,起码再回复一句“就要睡了”,结果等啊等,屏幕都黑了几次了,“还没睡吗”后面都没出现“已读”。   郁闷地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辰又对着手机念咒:“已读,已读!快来个已读啊!”   然而一刻钟之后,“已读”仍未驾到。   明霄已经丢开手机了。   他有轻微强迫症,看到有新信息就想点掉。现在微博图标上飘着一个“+1”,越看越焦虑,索性关掉不管。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   明霄拿被子蒙住头,听见又震了几回,才露出一只眼睛,按亮屏幕投去一瞥。   原来是微信新消息。   辰又:霄哥,睡了吗?   明霄立即坐起来,唇角含笑,快速敲字:还没,怎么?   辰又:没事。就刚锻炼回来,想看看你睡了没。   明霄:你那身材还需要锻炼?   辰又:当然需要,不然怎么当你的健身教练。   明霄笑容更深:是是是,你厉害,你有八块腹肌,我只有六块。   辰又:哈哈哈,我明天帮你画两块。   明霄:免了,我还是自己再练出两块吧。   ……   对话毫无营养,却一聊就是一个小时。明霄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发现已经1点多了。这才跟辰又说了晚安,关灯睡觉。   明霄这边倒是睡了,辰又却兴奋得很,翻来覆去睡不着,刷了会儿微博,例行拉黑说明霄坏话的粉丝,再戳进私信对话框,还是没看到“已读”,于是自言自语道:“看,人家明明没睡,就是不想搭理你。”   第二天,蔡苞登上日月云霄的号一看,惊讶道:“迷弟?小神仙是男的?”   “嗯。”明霄又想起卖萌的抠脚大汉,眼皮跳了跳。   “啧啧啧!”蔡苞具有高水准艺人助理的职业修养,虽然觉得这崩了人设的小神仙是个奇葩,但奇葩也是大腿,况且现在情况不明朗,上头不给明话,谁也不知道金主是谁,于是数落明霄道:“他主动找你聊天,你怎么对他爱理不理的?”   明霄:“跟他说话我肉麻。”   蔡苞道:“那他下次再找你,你马上叫我,我来应付他。不就是卖萌吗?大老爷们儿的,他会我不会啊?”   不过之后几天,小神仙没有再给明霄发私信。明霄每天晚上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和辰又在微信上互道晚安。   试镜之前,一些消息放出去了,加上小神仙的无故献殷勤,明霄的微博粉丝数不停上涨。   普通人突然涨粉难免激动,但明霄在娱乐圈里已经不算新人,并无多少激动的感觉。念涵将他与蔡苞叫到办公室,让增加发微博的频率,还要带图。   “自拍照吗?”明霄问。   “可以自拍,也可以让蔡苞给你拍。”念涵说:“最好是健身和上表演课的照片,给人清爽、阳光、健气、努力的感觉,还要有恰到好处的性感。”   回到休息室,蔡苞翻出一台单反,一边摆弄一边说:“小明啊,咱要开始操人设咯。”   “嗯。”明霄当然明白,调出前置镜头照了照,不错,很帅。   “念哥想让你往运动款性感爷们儿上面靠。”蔡苞说:“咱星寰现在正好缺这一位。”   明霄下意识撩起衣摆,看了看自己的腹肌。   “停!就这个姿势别动!”蔡苞举着单反,咔嚓一声按下快门,调出一看,满意道:“这感觉对味儿,今天就发这张!”   明霄拿过相机,画面里的自己上穿宽松暗红色背心,下面是一条灰色薄款运动裤,半侧身对着镜头,撩衣摆的手臂隐有肌肉轮廓,腹肌与人鱼线线条分明。而因为角度正好,腿间似乎能看到不明显的隆起,并无半点情色的意味,却引人想入非非。   视线往上,照片里的他偏过头,略显诧异地看向镜头,俊朗中带着些许迷茫,非常自然的表情。   不得不说,蔡苞是个善于抓拍的好手。   明霄对这张照片挺满意,唯一觉得有点难为情的是胯部那个隆起,但也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好道:“现在谁发微博还拿单反拍照?太作了吧?还是用手机重拍一张吧。”   “不作怎么当明星?”蔡苞将照片导电脑上:“你以为那些清纯不做作的明星是真纯啊?还不是和影帝一样操人设!在大众面前纯得跟矿泉水似的,背地里不知道多骚多浪。”   明霄想起乔遇,就觉得蔡苞的话十分有道理。   蔡苞已经打开PS了,将照片拉进去观察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个隆起不明显啊,要不我再拉一拉?”   明霄笑容一秒僵硬,“你别瞎弄!”   蔡苞左偏右斜,换了几个角度观看,以十分专业的态度道:“嗯,不拉也行,再突出就是黄图了。”   “什么黄图?”辰又来了,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你们在看谁的黄图?”   明霄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辰又冲过来掰过显示屏,眼角明显一张,2秒后望着他笑道:“霄哥,原来是你的黄图啊!”   “不是……”明霄正要解释,辰又又说:“露肉露肚脐,太黄了!”   蔡苞噗嗤一声笑出来,“是啊,太黄了,再撩高点儿就能看到胸了!”   辰又:“那为什么不再撩高点儿?”   明霄气笑了,轻轻往辰又后脑一扇:“你有病吧?”   “你们拍黄图干嘛?”辰又揉着头发问。   “念老师让每天拍些生活照发微博上。”明霄说。   “那明天我帮你拍!”辰又挑眉:“我是专业的!”   “狗屁!”蔡苞近来与辰又相处得多了,说话不像之前那样谨慎:“你一会儿是季先生的专业助理,一会儿是专业健身教练,一会儿是专业榨汁机,现在又成专业摄影师了?你的从业资格证是在黑市上批发的吗?”   “包子哥,这你就不懂了。”辰又说:“我们这样的老板助理呢,啊,我打个比方——在体操赛场上的话,就算全能选手了。摄影只是我十八般武艺中的一种,连摄影都不会,我早被季先生辞退了。”   听到“季先生”,明霄极浅地皱了皱眉,连自己都没察觉到。   辰又回过头来:“就这么说定了,霄哥,以后我给你拍照。”   蔡苞卷起一本杂志抽辰又腰上:“说定个屁啊!”   “哎哟,打到我的肾了。”辰又揉着后腰,冲明霄笑:“痛!”   明霄:“……”   痛你还笑?   下午,蔡苞用“日月云霄”的号将照片发了出来,只写了一句话:偷看腹肌被发现。   明霄的微博和小神仙一样荒芜,内容多为转发剧组消息,照片也有,都是参加商业活动和跑龙套时由主办方、剧组提供的照片,没什么特色。当初粉丝少,连网红的零头也没有,评论更是少得可怜。   而这回一发微博,评论很快上千,大部分粉丝都说:小哥哥居然这么帅!   自从上次小神仙关注了他,他就涨了一批粉,之后念涵点到为止地放出些许消息,他又涨了一波粉。大家各怀心思等着他发微博,他却始终没有动作。今天直接抛了张秀肌肉的素颜照,引发一连串议论。   好评居多,但也有戏精搅局,无锤造谣他被星寰高层睡过。   而那位星寰高层偏偏又是个提不得的名字,几年前姚烨的事传得风风火火,“季先生”的名字也没被刷出来,更别说这次。   蔡苞道:“别理,这种评论很快就会被水军挤下去。”   明霄:“你买水军了?”   “我可不给你掏钱。”蔡苞说:“这是正常炒作手段,策划部那边有专人负责。你就别管了,安心准备试镜的事。号先由我管理,什么评论你都不要回复。这样吧,我那儿有很多小号,你想看就拿小号看。”   “行。”明霄刷了一会儿评论,看到好几条“真大”、“想舔”,头一次有了被扔在大庭广众下遭人意淫的感觉。   蔡苞也看到那些评论了,“你别在意,这种事往后只多不少。人气艺人没有不被意淫的,放宽心。”   “嗯。”明霄点头,“我明白。”   虽然明白,但心里还是有些膈应,明霄回家后用蔡苞的小号看评论,发现“想舔”被人回复了。   霄霄是我的:舔个屁!滚!   明霄:……   “霄霄是我的”只有十几个僵尸粉,头像是明霄下午那张照片的腹肌截图,一共只有一条转发微博,转的正好是明霄的微博。   “帅!我的最爱!”   明霄叹气,心道自己也有了可爱的脑残粉。   同一时间,辰又正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新买的手机,顶着明霄的腹肌头像,给所有夸明霄的评论都点了个赞。   他相当小心,不敢用自己的手机,担心客户端暴露蛛丝马迹,更担心串号掉马甲,索性专门用新手机刷微博。   激动归激动,分寸还是有的,他忍着没用小神仙的号转发,只发去一条私信:男神男神,照片很帅,我保存了!   和前几天不同,这次很快出现“已读”提醒。辰又心头一喜,正想敲一句“男神你在啊”,对话框里就跳出新消息。   日月云霄:小神仙大大,晚上好!   辰又手一抖,手机砸到了裸着的脚踝。   好痛! 第17章   小神仙大大?   辰又盯着这如有魔力的五个字,脑子里迅速闪现出明霄偏着脑袋娇羞脸红冲他笑的模样。   不可能!太雷了!有毒!   辰又拍拍自己的脸,卖萌的明霄换成了挤眉弄眼的蔡苞。   “我靠!死菜包子用我家明霄的号!”   娱乐圈里助理管理艺人的微博账号是常事,辰又再清楚不过。不过此前一直没有亲眼看到蔡苞登“日月云霄”这个号,令他产生了“蔡苞可能不知道密码”的天真想法,才暗戳戳给明霄发私信。   如今一想到那个敲出“小神仙大大”的是蔡苞而不是明霄,顿时就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动力。可一想蔡苞既然叫他“小神仙大大”,必然是看过之前的聊天记录了,如果他突然变换态度,不免让蔡苞生疑。   正思索着,那边又来了新消息。   日月云霄:小神仙大大,我看到“已读”啦!   辰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忙忍着恶心回复道:嘤嘤嘤!这么晚了,男神还没睡吗?   蔡苞也忍着不适:还没有呢,来跟小神仙大大说声晚安,么么啾。   辰又赶紧写:嗯嗯好哒,男神晚安啾!   几乎是同时,私信对话框的两端爆出两声响亮的——   “呕!”   蔡苞关了微博马上给明霄打电话:“小明你说得对,这小神仙真鸡儿恶心,他居然跟我说‘好哒’。哒什么哒?老子拿把机枪跟他哒哒哒!”   明霄刚喝到嘴里的蜂蜜牛奶险些喷出来:“你们怎么聊的?”   蔡苞复述了一遍,明霄干笑道:“内个菜包子……”   “啥?”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话比小神仙还恶心?”   “……我操有吗?”   “先撩者贱啊,不是你主动找他的吗?”   “我还不是为了你!”   明霄无语,好一个“为了你”,这下可好,小神仙今后恐怕会经常来骚扰了。   “哎我说,这小神仙真的有毒吧。”蔡苞道:“难怪他平时老在微博上装高冷,千年闷葫芦一个,原来是个开口就崩人设的货!”   “他现在可能也这么想我。”明霄说。   “嗯?”   “我在微博上不也是很少说话吗?菜包子,你丫毁我形象很卖力啊。”   蔡苞愣了一秒:“没事没事,我有分寸,过阵子我会让他相信,和他聊天的只是你的助理而已。男神还是高山上的那朵雪莲花!”   明霄:“……”   结束与蔡苞的扯淡,明霄才发现辰又在微信里发了几条语音来。   “霄哥,你微博那张照片下面一水的好评啊。”   并没有一水,明霄想,差评也有不少,不过都被热评压下去了。   “要不来想想,咱们明天摆个什么pose?”   “做引体向上怎么样?大汗淋漓,肌肉暴起,特爷们儿!”   “唔,不过引体向上的话,表情可能比较狰狞。那从侧后方拍?”   “对,就拍背影吧!既性感又有活力!”   “霄哥你怎么还不回我?健身教练辰小又很担心啊!”   “担心你被新粉丝抢走了!”   “霄哥,难道你在和新粉丝私聊?”   明霄逐条听完,笑着呼出一口气,按住语音键温声道:“没,刚和菜包子打电话。”   辰又一听“菜包子”,就知道姓蔡的肯定跟明霄说了刚才的事,心里有点虚,假装什么都不懂:“菜包子晚上还查岗啊?”   “查什么岗。”明霄笑道:“我微博现在是他在管理,他给我说了下情况。”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辰又嘴上好奇,心里却道:果然是你菜包子!   明霄不确定应不应该将小神仙人设崩了的事告诉辰又,毕竟这关乎人气作家的名声。但辰又是季先生身边的人,从之前送书传话的行为来看,似乎比自己更熟悉小神仙。   好奇心一上来就刹不住车,很想问一问:小神仙真人到底怎样?多少岁了?难道真是我迷弟?   斟酌片刻,明霄问:“你见过小神仙吗?”   辰又立即警惕上了,过了十多秒才回复:“没有,怎么突然问到他?”   “上次你不是帮他带了本《眼见》给我吗?还以为你们见过。”明霄不敢把意图表现得太明显。   “没见过,书是季先生交给我的。”辰又镇定地说:“季先生和他有没有见过我就不知道了。霄哥,你想见他啊?”   “不是。”明霄当然要否认:“有点好奇而已,毕竟是《眼见》的作者。”   “那……”辰又放慢语速:“你想见他吗?”   明霄心里想:卖萌的抠脚大汉,还是算了吧。嘴上却道:“试镜时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以后在片场应该能见到吧。”   辰又:“我觉得不一定。”   “嗯?”明霄问:“为什么?”   因为是抠脚大汉吗?   辰又正经道:“万一长得丑呢。”   明霄笑起来:“又不是相亲,怕什么丑?”   双方各有心事,都不敢聊得太深。放下手机后辰又出了一会儿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翻到空白处写道:和明霄聊起小神仙,我说小神仙可能长得丑。   然后用红笔在“长得丑”下画了一条粗杠,标注道:切记!   旁边一页上写着:主动与明霄私信,卖了个萌。   合上笔记本,辰又捏住眉心。   他本来不想记下这些琐碎的事,但是近来身份越来越多,和明霄说话时时常嘴快于脑,谎撒多了有时会记错,很担心哪天穿帮,只好把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简单记一记,睡前翻开看看,一是捋捋逻辑,二是加深记忆,省得下次说到相同的话题时抛出一句大相径庭的说法。   但饶是如此,仍有些慌乱。   慌乱的根因,在于他已经失控的心。   去健身房打了半小时的沙包,辰又心脏砰砰直跳,越发觉得事情正脱离自己的控制。   那个让他失控的人,正是明霄。   在国外写作《眼见》时,他心无旁骛。回国后请小舅帮忙,似乎也游刃有余。但一与明霄接触,他就冷静不下来,想天天跟在明霄身边,无时无刻不想与明霄说话。   话说得太多,自然会露出马脚。   当初季先生听了他的计划,问:“你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吗?你喜欢他,想捧红他,我给资源就是。你为他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让他喜欢上你?那为什么还要躲起来?”   “我做这些不是想让他喜欢我。”辰又说:“小时候在国学院,他为我打架,和我一起被关进黑屋时,曾给我说过长大后想当演员。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只是帮他实现梦想而已。我不需要他喜欢上我。”   季先生“嗤”了一声:“你根本没有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辰又蹙眉:“我这几年虽然人在国外,但也知道国内娱乐圈的潜规则。什么包养上位、身体换前途、有金主就等于有一切。”   季先生眯起眼,十指交叠。   “我不想那样对待明霄!”到底是年轻,辰又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我只想帮助他向上走,我不做他的金主,也不要他还我什么!我不想用‘金主’、‘包养’这种字眼来羞辱他!”   “连他的‘喜欢’也不要吗?”季先生问。   “不需要。”辰又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他光彩夺目,站在事业的顶点,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喜欢!”   季先生摇了摇头,3秒后道:“你啊,小孩儿一个。”   彼时,他气季先生小瞧了他。如今才明白,那句“小孩儿一个”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不需要明霄喜欢自己,只要明霄实现梦想就好。   根本不是!   在电梯外重逢的那一秒,心理防线就渐渐崩塌。   他要的,怎么可能不要?   他要明霄看到他,喜欢他! 第18章   旁人眼里的明霄,过去是运气不怎么好的无名小艺人,如今是被金主相中的幸运儿。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大约可以用“时来运转”来解释。   可是在辰又的世界里,明霄自始至终,都是光芒万丈、无所不能的英雄。   明霄已经记不得当年一次次救过的小男孩了,而小男孩也已长大——比自己当年的英雄还要高大。   但小男孩从未忘过明霄。   想念与倾慕经年滋长,在灵魂深处生根发芽,成了偏执与信仰。   与绝大多数从国学院走出的孩子一样,辰又不愿意回忆在那里经历的事、见过的人。   除了明霄。   那年,他的名字还不叫辰又。   他姓顾,名佑臣,顾氏安岳集团叛逆女顾婵与一名平庸作者的未婚子。   顾婵的父亲为家中二子,天资愚钝,并未继承家业,但也一生富贵,衣食无忧。顾婵是长女,亦是顾家的长孙女,美丽多情,比风流的父亲更加肆意妄为,刚成年时结识名不见经传的写书人李昇,爱得疯狂,一年后借留学的机会在国外诞下一子。   这个孩子,就是辰又。   顾氏家长暴怒,不仅不承认辰又的身份,还将顾婵赶出家门,一分钱都不再给。   李昇空有文人的名头,却毫无文人的风骨与担当,倒是将腐朽与穷酸气学得有模有样。他虽爱顾婵的人,但更爱顾婵的钱。顾婵一无所有之时,他初时的浪漫温柔顿成鄙陋虚伪,假装大意割爱,劝顾婵回家认错,目的不过是再从顾婵身上捞钱。   顾婵初为人母,锋芒敛去,一心为子为夫,自问不靠顾家也能生活,大不了舍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他拒绝了李昇的“好意”,早早给幼子断了奶,满怀憧憬,外出打拼。   李昇不敢逼迫顾婵,却执意给幼子取名“顾佑臣”,伏低姿态尽显,寄望顾家长辈心软之后,接受他这自愿入赘的“儿子”。   然而直到幼子年已7岁,顾家长辈仍未松口。   看上去,就像已经遗忘了他们这一家三口。   7年时间,李昇一事无成,无病呻吟的文字得不到出版社的青睐,家里的所有开支都靠顾婵。   终于,李昇受不了了。   懦弱的男人,在事业上毫无建树,搞起旁门左道来却令人惊叹——他将顾佑臣迟迟得不到顾家承认归咎于没有得到系统的“豪门优质教育”,又从网上得知有个招生要求极严的国学院专门培养精英,便对顾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执意要将顾佑臣送去。   顾婵当年爱上李昇,便是拜服于对方看似华丽却内无一物的文采。此时浪漫虽被生活磨得所剩无几,少妇仍是极易被说动。   而归根结底,是苦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辰又至今记得被送去国学院时的光景。父亲虚伪地笑着,两眼放出迥异的光,“殷切”嘱咐他要乖乖跟着老师学习,不可以调皮捣蛋;母亲蹲下来抱住他,嗓音颤抖地唤他“臣臣”,不知是舍不得还是另有情愫。   那时,他刚满8岁,对国学院是什么地方一无所知。顾婵告诉他,如果他听话,成为国学院里最优秀的小孩,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回到外公家。   “臣臣,外公家和我们家,哪个更好?”顾婵问。   他曾经在照片里看过外公家漂亮的别墅与宽大的花园,而自己家却是一户只有几十平米的小房子。   可是若问“哪个更好”,那自然是自己家。   因为家里有妈妈,还有爸爸。   “我们家。”他响亮地回答。   满以为这个答案会让母亲开心,不想顾婵却眉头紧锁,按着他的肩膀道:“可是外公家有别墅和花园,还有很大很大的游泳池,臣臣,你不喜欢吗?”   顾佑臣歪了歪头,有些困惑。   别墅、花园、游泳池,他当然是喜欢的,可是单单因为喜欢,就能认为外公家比自己的家好吗?   顾婵语重心长:“臣臣,妈妈想回外公家。你知不知道?当年就是因为你,妈妈和爸爸才被赶了出来。现在你努力一下好不好?让妈妈回去,妈妈不想再住在小房子里了!”   顾佑臣虽是豪门贵子,但从未过过少爷的生活,打小和邻居家的穷小孩一起长大,单纯善良,无半点骄纵,甚至因为母亲时不时表现出的任性与父亲的无故责难而早早学会了看人脸色与小心谨慎。   在这个畸形的家里,小小年纪的他,竟然是人格最健全的一个。   直觉告诉他,母亲不高兴了。   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回外公家,也不懂自己的家有哪里不好。但是他不想惹母亲不高兴,更不想让父亲发火,于是懵懂地点点头,小声说:“妈妈,我会认真学习的。”   车开走了,离开繁华的城市,一路颠簸,朝向贫穷大山里的神秘国学院。   黑夜降临于大地,厚重的铁门轰然关闭,顾佑臣并不知道自己踏入的是人间炼狱。   从父亲处,他得知国学院的老师德高望重,教官严格善良,院里鸟语花香,同学都是未来的栋梁。可是在国学院度过的第一夜,现实就击碎了父亲为他编织的美梦。   那分明是噩梦!   他没有看到德高望重的老师,倒是遇到数名凶神恶煞的教官。一名二十多岁的男人向他走来,他正要鞠躬问好,胸膛就挨了重重一脚。   男人的皮靴几乎踹在他的心口,他痛苦倒地,蜷缩翻滚,疼得叫不出来。   后来才知道,这种毫无道理的暴力正是国学院的家常便饭。   教官们揪住他的头发与手臂,在昏暗的走廊里拖地拽行。他从未被如此对待过,疼痛与恐惧令他惊慌无比,缓过难以承受的剧痛之后开始哭泣叫喊。   几秒后,拖拽停止,一记巴掌却打得他头晕目眩,连嘴角也破了。   教官恶狠狠地用方言骂着脏话,警告他如果再闹,就弄死他。   他吓得不敢动弹,惊恐万状地看着鬼煞般的男人,眼泪无声地落下来,胸口猛烈起伏,肩膀颤抖,却再不敢哭闹,只有喉咙发出压抑不住的哭哼。   教官又扇了他一巴掌,然后踹开一扇门,将他像货物一般踢了进去。   屋里很黑,只有走廊上的应急灯光从小窗照进来。   他缩在门口,呜咽着抱住膝盖,不敢哭也不敢叫。生怕发出半点声音,又招来门外的恶魔。   他害怕极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打,更不知道父亲口中培养未来栋梁的国学院为什么是如此模样。那些那人真的是教官吗?如果教官这般凶恶,那老师呢?同学呢?   昏暗的光线中,他睁着一双泪眼,紧张又迷茫地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宿舍,有桌子与板凳,也有上下铺,铺上的被子起伏着,不知是不是睡着与他相同年纪的小孩。   为什么他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顾佑臣止住抽搐,屏气凝神地看着8个床位。很显然,床上都睡有人,但这些人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好奇起身,甚至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   就像死了一样。   他的恐惧无以复加,将脸埋进膝盖,眼泪很快浸湿了新换的裤子。   离家时,顾婵给他换了一套新衣裳。路上他一直很小心,不愿弄脏衣服,想给初次见面的老师与同学留下一个干净整洁的印象。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车走错了路?这里不是国学院?   疲惫与害怕成了催眠剂,好像赶紧睡着,就能摆脱眼前的噩梦。不知过了多久,他沉沉睡去,梦里看到了外公家的别墅与花园,母亲站在玫瑰海边朝他笑:“臣臣,妈妈想回去。”   后来,玫瑰海散出刺鼻的腥臭,像血浪一般像他涌来。他慌张地喊“妈妈救我”,母亲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右手一挥,打掉了他奋力伸过去的小手。   他大哭着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一屋子小孩看着他,最高最瘦的清秀男孩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递给他几张纸,压低声音道:“不要哭了,把眼泪擦干,不然他们会打死你。”   他抽泣着接过纸,眼泪却越擦越多。   现在天光大亮,噩梦却仍然在。看清屋里的一切之后,心头的恐惧只增不减——这里哪里是什么宿舍,分明是电视里见过的牢房!   小孩们目露惊恐,瑟缩在一起,不愿靠近,仿佛他是一颗炸弹,引燃之后将炸掉整个宿舍。   递纸的男孩轻轻叹气,然后上前几步,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说:“真的不要哭了,我不骗你。他们当真会把你往死里打。如果你再哭,还会连累其他人。”   后来,顾又臣才知道,男孩叫苏锐,是这间宿舍的室长,而“他们”指的是教官,“其他人”是同一屋檐下的小孩。   小孩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被亲生父母送到这种地方来,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没有犯错,却要日复一日被打被骂。   求生意识让他们学会了忍耐与服从,面对教官毫无人性的怒火,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所以夜里,当顾佑臣被踹进宿舍里,他们才会一动不动地躺着,生怕教官打一个不过瘾,还要找出呼吸最急促的倒霉蛋泄愤。   从这天起,顾佑臣人生中最阴暗的日子开始了。   但也是在这一天,他遇见了生命里最亮眼的光。 第19章   国学院不按年龄分班,也不教授义务教育的课程。刺耳的铃声响起后,宿舍里的孩子们迅速跑出门外,苏锐碰了碰还呆立着的顾佑臣,喊道:“别愣着,跟上!”   一晚上加半个早晨,顾佑臣还来不及消化看到听到的一切,但他没有时间思考,本能与害怕驱使着他跟随其他人跑出宿舍、跑出走廊、跑进炫目的晨光中。   白日之下,理应无所遁形的黑暗却四处弥漫。   虽然跌跌撞撞跑到了集合地点,但顾佑臣还是迟到了,连同一路拉着他狂奔的苏锐也没能在规定时间内跑进队伍。   教官阴鸷的目光射来,顾佑臣努力调整呼吸,冷汗从脖颈与后背一股接一股往下淌,周围环绕着诡异的安静,他四肢不听使唤地颤抖,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将因为“迟到”挨怎样的惩罚。   比他先受罚的是苏锐。教官让苏锐出列,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手拎住苏锐的衣服,将苏锐高高提起,一手重重扇在苏锐脸颊上。   那是很响亮的一声,顾佑臣惊惧地盯着头偏向一边的苏锐,浑身抖得如筛糠。   耳光没有停下,教官扇了14下——时至今日,辰又仍记得那个数字。扇过瘾后,教官将苏锐摔在地上,厚重的牛皮靴踩在苏锐脸上,又踢又碾,还踹苏锐的身子,恶狠狠地骂道:“操,死娘炮,假妹,你丫不是长得好看吗?老子踩烂你这张脸!”   被蹂躏之时,苏锐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就像早就习惯,早就明白挣扎与叫喊只能带来更多痛苦。队伍里的小孩则个个目不斜视,连余光都不敢往这边瞟。   远处还有几个班在整队,其余教官不仅不过来制止,反倒笑的笑,喝彩的喝彩,还有人吹起口哨。   顾佑臣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发生的暴行,脑子嗡嗡作响,无法思考。   他不明白教官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苏锐,也不明白别人为什么笑。几秒后,他突然冲了上去,奋力推开教官,死死抱住苏锐,大声喊道:“对不起!是我迟到了!请你不要打他!”   四周陡然一静,然后爆发出令人周身泛寒的笑声。   当教官的脚踹过来时,顾佑臣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管了“闲事”。   教官边踹边骂:“不要打他?我操,行啊!老子还收拾不了你这小逼娃?”   怀里的苏锐不停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害怕。顾佑臣自己也恐惧到了极点,但仍拼命压着苏锐,让教官的拳打脚踢全落在自己背上。   他没有像昨夜那样哭泣,疼痛已经占领了他的全部意识。快要承受不住时,教官将他拽起来,迎面就是一巴掌。   结束这场虐待的是上课铃声,教官将他与苏锐扔在一起,唾了一口口水之后,转向队伍里的小孩,喝道:“看什么看?给我蹲下!”   顾佑臣侧躺在地上,蜷缩呻吟,实在是太痛了,虽然父亲偶尔背着母亲用木签子抽他的手臂和腿,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痛。   抱着苏锐时,他一度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不久,有老师打扮的人走来,冷漠地叫他们起来。   两个小孩相互支撑着站起,苏锐没站稳,还未站直就跪了下去。老师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活该。”   顾佑臣惊异地看着对方,而那老师只是眯了眯眼:“怎么,想跟我横?这里会揍人的可不只是教官。”   顾佑臣立即别开眼,将苏锐拉了起来,艰难地挪到简陋的医务室。   那医务室只有一个破旧的木柜和三张病床,木柜里面放着瓶瓶罐罐,病床上满是污迹。   老师让顾佑臣和苏锐躺在床上,动作粗暴地检查一番,而后嘴角一扬,从木柜里拿出一瓶药扔进顾佑臣怀里:“骨头没断,药自己擦。”   顾佑臣拿起药瓶看了看,是个很老旧的棕色玻璃瓶,没标签,瓶盖上有一层黏腻的污垢,看上去像过期很久的药。   老师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抬手指了指三张床:“擦完药把床单被子换下来拿去洗,妈的脏死了。”   门关上,顾佑臣抓着药瓶的手发抖,两眼失神,直到苏锐从另一张床上挪下来,从他手中拿过药瓶。   他猛地回神,慌张地一抖,以为又要挨揍。苏锐却拍了拍他的肩,小声说:“你趴着,我给你上药。”   床单太脏,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顾佑臣不愿意趴下去,索性下床撑在床沿上。   上药时有点痛,他用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来。苏锐动作很轻,见他肩背紧绷,知道他痛,每抹一下,都会吹一吹。   而“吹一吹就不痛了”这种话,明显是骗小孩子的。   将撩起的衣服放下去时,顾佑臣低头说了声“谢谢”。苏锐摇头:“不用谢,麻烦你也帮我上一下药。”   顾佑臣接过药瓶,按苏锐的话从木柜里取出新棉花,转身时瞳孔紧缩,喉咙像被人掐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苏锐已经脱掉上衣,单薄的上身全是伤,青紫乌红,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药瓶险些脱手,顾佑臣哑然地问:“你……你身上……”   苏锐垂下眼睫,很轻地说:“被打的,我是室长,你们每个人犯错,我都要挨打。”   顾佑臣鼻腔一酸,挨揍时忍着的泪顿时涌了出来,失控地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凭……”   话音未落,苏锐已经一瘸一拐跑过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紧张地说:“不要喊,我们会被打死!”   因为刚才拿了药瓶与棉花,苏锐手上有一股浓重的碘伏味,顾佑臣顿时清醒,哆嗦着抓住苏锐的手腕:“对,对不起。”   苏锐叹气,指着自己肿得夸张的脸:“擦完身上的伤后,请再帮我处理一下脸,我不想照镜子,太丑了。”   涂完药,两个小孩在医务室继续忙碌,拆下三张床的被子床单。苏锐费力地抱起来,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你跟着我,等会儿我洗,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为什么?”顾佑臣道:“我也可以洗!”   “还是我来吧,我习惯了,洗得比你干净也比你快。”苏锐目光向下,落在顾佑臣的鞋子上,语气有很浅的羡慕:“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没有做过这种事的。”   顾佑臣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身衣服和鞋并不贵,但和苏锐脚上的布鞋比起来的确“高档”多了。   “我在家也做家务。”顾佑臣忍着伤处的痛赶上去:“我们一起洗!”   手破了几道口子,沾上洗衣粉钻心地痛,顾佑臣吭了两声,委屈又难过。苏锐看了他一眼,将盆子拉到自己面前,再也不让他碰水。   晾好床单被套,苏锐熟练地找出干净替换品,准备返回医务室。顾佑臣跟上去,内疚地说:“我来换!你休息休息!”   医务室有人,顾佑臣愣在门口,睁大双眼看着那个逆光的身影。   那人正从木柜里拿东西,上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笼罩进光线的阴影中。   “你……”顾佑臣正要问“你是谁”,苏锐突然在他背上敲了一下。   逆光的少年走出阴影,拿着药瓶与棉花朝门口走来,顾佑臣看到了一张精致却冷漠的脸。   “刚才那人是谁?”当医务室又只剩下自己与苏锐时,顾佑臣问。   “明霄。”苏锐牵着被子的两个角,将另两个递给顾佑臣,“来帮我抖一抖。”   “他也受伤了吗?”顾佑臣又问:“他好像很神气,刚才我对他笑,他都不理我。”   “他谁都不理,一直是那种表情。”苏锐说。   “那他肯定被揍得很厉害。”顾佑臣有些难过:“真可怜。”   “不会的。”苏锐勉强地笑了笑:“教官不敢动他。”   “啊?为什么?”顾佑臣惊讶:“他刚才还来拿药。”   “应该是不小心磕着了,他平时要练武术,磕磕绊绊是常事。”   “武,武术?”   “是啊,很厉害的。”   “所以教官才不敢打他?”   “差不多吧。”   顾佑臣身上还痛着,注意力却已经被那叫“明霄”的少年吸引过去了,对方比他高,似乎比他大几岁,虽然表情很冷,但眼睛特别好看。   整理完医务室,苏锐带顾佑臣回班里。上午由教官带领的“劳动课”已经上完了,孩子们在黑黢黢的教室里背古文。   还没走进那阴暗的走廊,顾佑臣已经开始害怕了,扯了扯苏锐的衣角,低声说:“我不想进去。”   “不进去会被打。”苏锐说。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们?”顾佑臣终于问了出来。   苏锐过了好一阵才回答:“因为我们的父母把我们送到了这里。”   顾佑臣不明白:“我妈妈不是送我来挨揍的!”   她和爸爸是让我来接受好教育的!   “你父母是不是告诉你,到这里来,是为了成为更好的人,人上人?”苏锐问:“将来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   顾佑臣茫然地点头。   “一样的。”苏锐苦笑,像个经历了很多事的大人,近乎低喃地重复道:“一样的,我们只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第20章   彼时,顾佑臣还无法理解苏锐的话,仍旧认为父母将自己送来这里是一片好心。苏锐不愿与他争辩,只是告诫他往后要“听话”,不要与教官和老师对着干,也不要随便哭闹。   顾佑臣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涂药之后凉丝丝的,但还是隐隐作痛。   他问:“痛得受不了时也不能哭吗?”   苏锐沉默了几秒,轻声说:“那就晚上哭,躲在被子里悄悄哭。”   “你躲在被子里哭过吗?”顾佑臣伸出手,想碰一碰苏锐红肿的脸。   苏锐躲开了,只说:“哭也没有用。”   在国学院待了半个月之后,顾佑臣渐渐明白“哭也没有用”是什么意思了。   国学院与家长们签订的入学协议里明确规定,为了小孩能学会自立自强,一年学期内不允许家长探视,也不能通电话,家长将管教权交给国学院,国学院有资格对小孩进行“传统教育”。   所谓的“传统教育”即“棍棒之下出孝子”。   而这里的教官与老师喜怒无常,拳脚、耳光时常毫无道理地招呼在孩子们身上,连“看不顺眼”的借口都不必找,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仿佛一屋子的小孩子只是一堆没有生命的玩物。有的教官喜欢听小孩儿哭,越哭打得越带劲。有的教官讨厌听到哭声,越哭越遭罪。   相对其他家庭的孩子,顾佑臣挨打的次数不算多,国学院的负责人知道他的身份,向教官打过招呼。但每天目睹没有犯错的孩子被拎出教室,还是让顾佑臣满心惊惧。   这天,同寝室一个7岁小孩儿因为集合时摔了一跤,被老师扎了一个多小时的针,痛得死去活来,夜里回来趴在床上哭,哭声细小,却让顾佑臣整夜失眠。   他轻手轻脚爬到苏锐床上,难过地问:“我们的妈妈都不要我们了吗?”   苏锐摇头:“不知道。”   顾佑臣小声呜咽:“我们会被打死吗?”   “不会。”苏锐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极轻,不知是说给谁听:“我们会出去。”   顾佑臣哭累了,苏锐拍着他的背,安抚道:“睡吧,别害怕。”   突然,一声凄惨的哭声响彻整个走廊,将那句“别害怕”衬托得格外荒唐。顾佑臣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住被子,“外,外面是谁在哭?”   哭声越来越惨,混合着男人的骂声,甚至听得见响亮的耳光声。   是一个女孩儿在哭,在惨叫。顾佑臣从未听过如此令人心慌的哭声。   仿佛哭泣的人正被死神推入地狱。   苏锐紧紧捂住顾佑臣的耳朵,声音颤抖:“没事,没事,不要听。”   “怎么会没事?她在哭!”顾佑臣挣脱开,慌张又害怕,“我们不去救她的话,她会死!”   “不……”   苏锐还想阻止,顾佑臣已经从上铺跳了下去。   多年之后,辰又想起那个夜晚,仍觉后怕而不可思议。他并非勇敢的人,自从替苏锐捱过一通拳打脚踢之后,就再不敢出头,小心翼翼地缩着,只敢在天黑之后窝在被子里哭。   然而女孩儿的哭声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从看似安全的地方拽了出来。   跳下床时,除了“救人”,他什么也没有想。   由于太过慌张,他的右脚在落地时崴了一下,疼痛像一股注入体内的冰水,令他周身发寒。   而就在他瘸着跑向门边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门被踹开的巨响。   他愣住了,回神后迫切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苏锐却已经挡在他面前,将食指压在嘴唇上。   “嘘,不要说话,不要出去。”   女孩儿的哭喊尤在继续,还有重物被摔在地上的声响。顾佑臣蹲在地上,用力压着脚踝,抬头问:“是有人去救她了吗?他们在打架吗?”   苏锐默不作声,宿舍里的其他男孩也没有说话。   顾佑臣茫然地盯着从门缝漏进来的光,听到了谁吃痛的闷哼,似乎还隐约闻到了血的腥味。   他并未看见那个踹开门的人,脑海里却已经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毫无根据地相信,救下女孩儿的人,是那天在医务室看到的少年。   事实果然如此。   次日,国学院的气氛变得非常微妙,教官们不再打人,脸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看。难得露面的院长来了,笑容可掬地到各个教室视察,身后跟着几名手捧糖果盘的高挑女人,更后面是两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   院长亲手将糖放在课桌上,还弯下腰跟孩子们问好。   顾佑臣看着面前的糖,莫名的恐惧袭来,汗流浃背。   中午,食堂供应的饭菜出奇地好,下午老师们还吩咐自由活动。顾佑臣这才在小孩们小心翼翼的聊天中得知,夜里哭泣的女孩儿叫许灿,将她从教官手里救出来的是明霄。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顾佑臣手指一紧。   年纪大一些的孩子说了很多他不明白的事,比如许灿被明霄抱出来时身上几乎没穿衣服,比如被打断肋骨的教官被抬出来时衣不蔽体。   比起许灿与教官,他更在意明霄。   这个小哥哥,做了他没能做到的事。   孩子们又说,明霄也受伤了,并且伤得不轻,夜里就被送了出去。   顾佑臣心跳加速,急忙问道:“明霄会死吗?”   那两年,他总是将“死”挂在嘴边,害怕自己被打死,也担心别人被打死。   死,竟然在一个小孩子心里投射下浓重得无法抹去的阴影。   没人知道明霄会不会死,顾佑臣每天有机会就去明霄寝室门口守着,探头探脑往里望。   那段时间,日子突然变得很“好过”,老师亲切,教官严肃,一日三餐都管够管好。国学院的门打开,有人来“参观”,有小孩被带去“谈心”,之后许灿离开了,门关闭之时,黑暗再次降临。   一星期之后,明霄回来了,住在被彻底清理过的医务室。顾佑臣第一时间跑去,站在床边结结巴巴道:“明,明,明……”   “你是谁?”明霄嗓音沙哑,头上还缠着绷带。   “我叫顾佑臣,今年8岁。”   “嗯。”   顾佑臣准备了很多话与明霄说,比如“你好厉害”、“你是个英雄”、“那天我也想出去”,可是真见到明霄,对上他那双眼,却心头一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明霄不大舒服地动了动,眉头皱着,轻轻闭上眼。   顾佑臣突然伸出手,牵住他的小指头,“你……”   明霄警惕地缩回手,声音一冷:“干什么!”   “你……”顾佑臣有点怕,却还是问了出来:“你痛吗?”   明霄眼睫微颤,眼中露出顾佑臣看不懂的神色。   “你怎么了?”顾佑臣再次抓住明霄的手——这回,明霄没有缩回去。   “是不是还很痛?”顾佑臣问。   “不痛。”明霄垂下眼,“不痛了。”   出事至今,面前的陌生小孩是唯一一个问“你痛吗”的人。   医务室的清洁归孩子们轮流负责,顾佑臣主动值了半个月的日,就为天天看到明霄。   “你妈妈知道你受伤了吗?”拖完地之后,顾佑臣坐在病床边,眼巴巴地看着明霄。   “知道。”明霄面无表情。   “她为什么不来接你回去?许灿都已经被接走了。”顾佑臣说完有些后悔,如果明霄走了,今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我无家可归。”明霄说。   顾佑臣不懂,“为什么?”   “你怎么有那么多‘为什么’?”明霄一瞥:“你每天都问我‘为什么’。”   顾佑臣忐忑道:“你生气了吗?”   明霄将视线转向窗外:“没有。”   “那你能教我武术吗?”   “武术?”   “我也想保护其他人,像你一样。”顾佑臣说:“尤其,尤其是我们室长,他老是被打。”   明霄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教我吗?”顾佑臣着急地问。   “你才8岁,还小。”明霄说:“不用去保护谁。”   “可是我不想再看到苏锐被打了!”   “我会保护他。”明霄声音一沉,“我会保护你们所有人。”   自此以后,向来独来独往的明霄开始“管闲事”,哪里有小孩被欺负,哪里就有他挺身而出。   他总是受伤,那些教官忌惮他,却也不会放过他。他打架的时候,顾佑臣就在一旁看着——不是不敢上前帮忙,是他凶巴巴地警告过:不准上来,不听话就不理你了。   明霄手臂和背都破了皮,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顾佑臣一边哭一边涂药,明霄不知道怎么哄,只好冲他笑。   在顾佑臣心里,明霄的笑,是全世界最好看的风景。   顾佑臣像个尾巴似的跟着明霄,但明霄为他打架的次数却不多。他不是被欺负得最惨的孩子,有更多男孩女孩需要明霄的帮助。   于是他跟着明霄,看着围在明霄身边的小孩越来越多。   有点寂寞,也有点骄傲。   但明霄也救过他。   那天他因为被子叠得不好,被教官一把抓起来往地上扔,肚子和脸都挨了好几脚。苏锐偷偷叫来明霄,明霄赶到时飞身一踹,将教官揍得倒地不起。   夜里,顾佑臣和明霄一起被关进黑屋。两个少年依偎在一起,没头没尾地聊起未来。   当那个关于“小神仙”的话题结束时,明霄让顾佑臣躺在自己怀里,温声说:“睡吧。”   顾佑臣眨巴着眼,“霄霄哥,你真好看。”   明霄笑了,刮刮他的鼻梁,“你也好看。”   “我哪里好看?”   明霄想了想,“你的眼睛,像星辰一样。” 第21章   自从成了明霄的尾巴,国学院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顾佑臣整日将明霄挂在嘴边,只要明霄出现在视野范围内,目光就撤不回来。晚上还要在寝室练功,有模有样地打几套组合拳,引得室友们小声叫好。   苏锐给大家铺好床,将人都赶去床上,顾佑臣气喘吁吁地掀起衣摆,努力吸气道:“室长,你看我今天有没练出腹肌?”   国学院伙食供应极差,咸菜配白饭是常事,院长向家长们宣传的却是“进行俭朴教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顾佑臣在家时就不胖,来之后痩了好几斤,衣服一掀就是两溜小排骨,肌肉的影子都没有。   苏锐叹气,帮他将衣服拉下来。他还不甘心地问:“室长,你看到我的腹肌了吗?”   “快去睡吧,明天一早起来就有腹肌了。”苏锐说。   顾佑臣瘪嘴:“你骗我。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你使坏,趁我睡着在我肚皮上画乌龟壳。”   苏锐笑了,揉揉他的头发:“你又瘦又小,练什么腹肌?等以后长个儿了,身体壮实了,再练腹肌吧。”   “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能长个儿?”顾佑臣爬上床:“我现在就要有腹肌,我前几天还梦到有了八块腹肌!”   苏锐弯腰给他掖被子:“明霄都没八块腹肌。”   “他有两块,我看到过!”一说到明霄,顾佑臣就咧嘴笑,“我也好想有啊!”   “要不你让他教教你怎么练腹肌?”   “他才不教。”   “怎么会呢?你老是跟着他,武术他不也教你了吗?”   顾佑臣眼角撇了撇,老沉得有点滑稽:“武术他也不教我。”   “嗯?那你刚才打的是什么?”苏锐意外道。   “是我看他打架时偷偷学的。”顾佑臣说:“霄霄哥说我还小,不让我打架。”   苏锐若有所思:“他是对的。”   “不过我可以自己学呀。”顾佑臣又笑了:“我最喜欢他了!”   “你个小跟班。”   “是小尾巴,不是小跟班!”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苏锐问。   “当然有啦!”顾佑臣说:“尾巴是长在屁股后面的,跟班是跟在屁股后面的,尾巴比跟班亲近多了!跟班随时会跑掉,但是尾巴永远不会!尾巴可忠诚了!”   “呃……”苏锐有点跟不上这奇怪的逻辑了。   “哎!”顾佑臣说完叹了口气,跟小老头似的:“不过霄霄哥的跟班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围着他转,你也围着他转,以后他会不会忘了我这个忠诚的尾巴啊?”   苏锐哭笑不得:“我没有围着他转,但他帮咱们打过架,我去感谢他是应该的吧?”   顾佑臣自言自语:“不过没关系,就算霄霄哥忘记我了,我还是他的尾巴!”   一年学期结束后,国学院有人离开,也有小孩被送进来。顾佑臣得到了一次与家里通电话的机会。   通讯室像个小牢房,进去之前老师威胁不许诉苦,进去之后被按在凳子上,身边站着三名人高马大的教官。   小牢房里没有同学,没有明霄。   顾佑臣本来打算将这一年受的苦都说给母亲听,但被按着坐下的一瞬,冷汗突然涌出,恐惧像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教官冷声道:“敢说一个字不好,老子玩儿死你!”   顾佑臣咽下唾沫,电话接通之后,只发出一声颤抖的“妈妈”。   院长以“只有一部电话”为由,将每位孩子的通话时间限定在3分钟。   这是个很巧妙的局,孩子们在拿起电话之前被恐吓,通话时身后与面前站着凶神恶煞的教官,极少有孩子能压下恐惧,在极短的时间内告诉家长这里发生的一切。   就算有人哭闹或者说出对国学院不利的话,院长一解释——例如你的孩子劣根未除,还需继续磨练,家长们便信了。不仅信,还会遵从院长的“建议”,让孩子继续接受国学院的“传统教育”。   能将亲生儿女送来这种地方,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不闻不问,如此父母,已经愚昧到无法用常理来理解了。   顾佑臣睁大双眼,盯着与自己仅有两步之隔的教官,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重复着“好”——顾婵正在电话那头问他“吃得好不好”、“老师对你好不好”、“学得好不好”。   一个失格的母亲,仿佛也只能问出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电话挂断之前,顾佑臣突然抓紧话筒,哭着说:“妈妈,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接我回去好不好?我会好好学习的!我会让你和爸爸回到外公家的!妈妈,我求你……”   3分钟已到,电话自动挂断。教官们粗暴地架住顾佑臣,却不敢轻易动手。   顾佑臣被带去一个类似单身公寓的房间,和正常家庭里的小孩房无异,装修得非常温馨,床铺干净松软,床边还铺着地毯。   院长来了一次,笑着叮嘱他乖乖在这里住几天。   顾佑臣记不得自己在那房间里待了多久,他很害怕,极度想回家,也想见到明霄。   后来房间的门突然打开,教官进来就是一耳光,然后生拉硬拽将他拖出去,一边打一边骂:“操!老子说的话你不听是吧?操你妈的!我让你哭!让你告状!丫的,不想活老子成全你!”   顾佑臣抱头跪在地上,痛得受不了,哭着喊“妈妈”。教官又是一巴掌,“妈妈?院长亲自去给你妈做了思想工作,你妈刚给你缴了学费,让老子们好好教育你!”   顾佑臣咬着淌血的唇角,难受得眼前一黑。   醒来时已经躺在宿舍的床上了,两个年纪特别小的孩子蹲在床边哭,苏锐手里握着药瓶,正给他上药,见他醒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小心翼翼地摸他红肿的脸:“痛不痛?”   顾佑臣吃力地撑起来,木然地看了看周遭,“我……”   “明霄送你回来的。”苏锐一吸鼻子,“他去救你,那些人把他也打了,你好了去……”   还未说完,顾佑臣已经从床上跳了下来,全然不顾伤处钻心的痛,跌跌撞撞往门外跑。   苏锐让孩子们把顾佑臣拦住,轻声道:“你别担心,他伤得不重。”   “我要去看他!”顾佑臣挣扎道。   “看不成的。”苏锐摇头:“他被关禁闭了,后天才能出来。”   顾佑臣腿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额头猛地撞向地面。   苏锐瞳孔一收,立即冲过去,双手刚扶住他的肩,就听见一声压抑而绝望的哭声。   他们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被父母抛弃了。   他们的父母听信了院长的谎言,“恨铁不成钢”地将他们留在这里。未来的一年,是重复的蹉跎与磨难。   明霄从禁闭室出来时,顾佑臣扑了上去,眼泪弄湿了明霄脏污的衣服。明霄两天没吃饭,身上又有伤,虚弱疲惫,只说了声“你怎么来了”,就栽倒在顾佑臣身上。   很多小孩跑过来,要抱明霄。顾佑臣将所有人后吼走了,将比自己高的明霄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医务室。   泪水洒了一路,9岁的小孩红着一双眼,咬着牙发誓——   等我长大!   等我保护你!   明霄在医务室睡了一天,顾佑臣打来水给他擦身体,上药时紧张得要命,擦一下要吹好几口气,生怕把他痛着。   “傻瓜,不要吹了。”明霄在顾佑臣额头轻轻弹了一下:“我不痛。”   “都流血了怎么不痛!”顾佑臣眼睛都哭肿了,“霄霄哥,你骗我!”   “别哭。”明霄拿过棉花,让顾佑臣一边儿站着去,“男子汉不要随便哭,你看你,像花猫一样。”   顾佑臣抽抽搭搭,“不,我不,不哭。”   明霄涂完药,没找到衣服,“哭包,看到我衣服了吗?”   “我拿去洗了。”顾佑臣辩解道:“我不是哭包!”   明霄愣了一下,拍拍他的头:“谢了。”   “不谢。”顾佑臣又钻进明霄怀里,拿额头蹭明霄的胸口,软糯糯地哼:“霄霄哥。”   明霄知道他在害怕,拍着他的背道:“我家里也给我缴了新学期的学费,这一年……这一年我也回不去,不要怕,我保护你。”   顾佑臣拼命点头,“霄霄哥,我好想出去。我们还能出去吗?”   “能。”明霄道深吸一口气:“一定能。”   顾佑臣笑了,“出去以后,霄霄哥,你能带我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   “拉钩!”   “幼稚。”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离开国学院的代价何其残酷。   这一年的苦难快结束时,一桩永远不配被原谅的兽行带走了一个善良的孩子。   这天,几名教官突然来到顾佑臣所在的班,点了1名男孩3名女孩带走。其中1名女孩是刚来的,年纪特别小。苏锐是室长也是班长,以为被带出去的人又要挨打,立即站起来准备替女孩受罪。   他生得清秀,长大一岁后越发漂亮,比很多女孩还美,又没有女孩的娇弱。   教官露出奸邪的笑。   顾佑臣看着苏锐被抓出门外,心脏莫名狂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可什么才是不好的事呢?   上课途中被抓出去挨打已是家常便饭,顾佑臣不是没有目睹苏锐被逮出去暴打。   但是这一次,他却突然有种浑身发寒的感觉——苏锐不会回来了。   这场此后名闻全国的儿童性侵致死事件发生时,明霄等人尚在附近的山林捡拾柴火,赶回来时,苏锐已经不行了。   目睹苏锐惨状的孩子,有好几个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国学院成立十年,暴行肆虐,这却是第一次有孩子被折磨致死,并且是以如此泯灭人性的方式。失去独子的家庭、得知孩子遭受性侵的家庭终于醒悟,国学院的黑暗才终于大白于天下。   可是被虐杀的孩子,永远不会瞑目。   无数的官员、记者、爱心人士涌入大山深处的国学院,教官和老师被抓了,院长亦难逃法网恢恢,每天都有孩子被痛哭流涕的父母接走。顾佑臣拽着明霄的手,哭到昏迷之前,哑声说:“室长说,他会离开这里,他会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明霄用力呼吸,不让眼泪落下来,哽咽着安抚:“他去天堂了。”   “他还会痛吗?”   “不会,永远不会了。”   数日后,顾氏安岳集团的一把手顾章羡才知道顾佑臣竟在这所臭名昭著的国学院待了2年之久,暴怒之下,不许二弟及顾婵一家再与顾佑臣接触,并将这苦命的孩子接到身边,当做亲外孙抚养。   顾佑臣离开得非常仓促,甚至来不及与明霄说一声“再见”。同一日,明霄的父母也来到国学院,带走了已经形如陌生人的儿子。   自此以后,一别经年。   顾佑臣给自己改了名字,叫“辰又”。   他的小舅曾问,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有。”辰又说:“他说我的眼睛像星辰,他会‘又’见到星‘辰’。从此以后,换我来保护他。” 第22章   辰又刚回到正常社会时,日子过得并不轻松。   顾章羡的两个儿子尚未娶妻生子,辰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连个陪着说说话的伙伴都没有。他名义上虽是小少爷,但幼时过得辛苦,中途又遭了大难,突然换了个环境生活,一时难以适应。加之当时国学院的丑闻刚被曝光,国内数所类似学校被起底,媒体报道铺天盖地,顾家虽然能将他保护起来,但他天生敏感,后天的成长环境又令他过度谨慎,旁人一个眼神都会让他不安。   那时,他的精神出了一些问题,不敢去上学,害怕老师像国学院的老师与教官一样,也害怕同学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但他不敢表露出来,担心惹新的家人生气。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实在不想再被抛弃。   顾章羡找的是市里最好的小学,辰又很听话,插班进去上了一周的课,乖巧老实,除了沉默寡言之外,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周末,辰又听见老师跟顾章羡汇报情况,其中有一句是“孩子什么都好,如果课间能与同学多多交流就更好了,不过也不急,慢慢来吧,学校这边会引导他‘合群’,家长也可以逐渐做一些思想上的工作……”   辰又回到自己的卧室,抱着膝盖坐了很久。   他也想与同学们一起玩,但是怎么也踏不出第一步。   同学们比他小两岁,衣服干净漂亮,总是在笑、在打闹。老师提的问题,同学们都能答上,他却要想好一会儿。   每次看到大家疯着玩儿,他都害怕得冷汗淋漓,担心下一秒教官就会冲进来,将闹得最厉害的孩子抓出去。   就,就像抓苏锐一样。   苏锐的名字像音箱发出的刺耳尖啸,一旦想到,就恨不得狠狠捂住两耳。   还在国学院时,明霄会抱住他,宽慰他“室长已经去了天堂,再也不会痛了”,但如今他把明霄弄丢了,没有人再在他痛苦至极时借他一个怀抱。   他不敢跟顾章羡提“可不可以帮我找找明霄”,就像他不敢说“我不想上学”。   怕被厌烦,怕被赶走。   那天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抠破了掌心。他想:我还可以再努力一点,早些与同学打成一片。   这种尝试,其实是非常痛苦的事。   新的一周,辰又开始主动和同学说话,下课后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走,拼命扯出笑,直到满头大汗。   没人发现,他走的每一步,腿脚都是颤抖的。   大家只知道,他笑得好丑。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像哭一样?怎么会有人一笑就满脸是汗?   童言无忌,同学们闹着起哄:那个新来的莫不是有什么病。   辰又听到了,紧张与难受一并冲了上来。他胃中翻腾,还未来得及跑出教室,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刚才还围着他笑的小孩儿迅速散开,有人尖声喊道:“他真的有病!电视里说只有得了要死的传染病才会呕吐!”   老师闻讯赶来时,辰又脸色惨白地缩在墙角,浑身抽搐。   顾章羡将他送去心理诊所,他绝望地牵着顾章羡的衣角,小声哀求:“您不要送我走,我会听话的!”   医生说,辰又目前的情况不适合上学。现在上小学其实还算好,一旦上了初中,同学处在一知半解的年龄段,知道国学院事件后难免对辰又指手画脚。建议暂时让辰又去国外生活,配合系统的心理辅导,待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再回国。   顾章羡有过犹豫,也与辰又谈过心。辰又心中“被抛弃”、“被伤害”的恐惧已经达到顶点,年纪也小,离开亲人去国外生活不算上策。   好在顾章羡的二儿子常年在国外,能够照顾辰又,不至于让辰又感到又被抛弃了。   辰又在国内待了大半年,没再去上学,一边调养身子一边接受心理辅导,状态转好之后才被送去国外。   相隔万里,11岁的男孩始终守护着心中的光亮,还有那个“小神仙”的誓言。   ——长大之后,如果你想当演员,我就是你的小神仙。   光阴荏苒,16岁时,辰又已经恢复得与正常少年无异,开朗、自信、聪明,酷爱运动,近乎偏执地练腹肌,还跟着专业人士学过武术与格斗,在一帮外国孩子里人气极高。   当年不敢向长辈提的要求,如今也终于敢提了——18岁生日,辰又头一次回国,拜托亲人帮忙寻找明霄。   机缘巧合,也是冥冥中注定,明霄来了仲城,并被星寰的星探相中。   其实那时候,辰又就看到明霄了。   他的霄霄哥已经成年,身高腿长,五官张开,比小时候更加夺目。   当时,他穿着季先生送的手工西装,在明霄匆匆赶向片场时,以极轻的声音喊了声“霄霄哥”。明霄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只是回头扫了一眼,目光未在他脸上聚焦,而后转过身,步履匆忙地离开。   季先生问:“要叫他回来吗?”   辰又摇摇头,“下次吧。”   下次,我带着礼物来找你。   下次,你会看到我。   《眼见》从3年前开始写作。不得不说,辰又继承了他那懦弱父亲的某些才华,写起小说来行云流水,一字一句好像早就存在于脑海,只需顺理成章地敲出来便好。   《眼见》寓意“眼见不一定为实”,暗喻当年国学院院长瞒天过海的阴毒行径,但通篇小说没有一处提到了类似国学院的机构,因为辰又不愿意明霄回顾那段不堪的往事。   花非鸣这个角色是为明霄量身定做的,两人的经历虽全然不同,内里却毫无二致——身在地狱,心若赤子。   21岁,辰又带着“礼物”与自己归来。原以为只要将“礼物”送给明霄便好,岂知重逢的一眼,已让他难以自持。   明霄不知道,那天辰又从电梯里出去,冲进季先生的办公室时高兴成了什么样子。21岁的男人激动得跟个小男孩似的,又跳又蹦,一身力气没处使,办公室里的其他东西不能乱动,只好抱着懒人沙发搬来搬去。   季先生道:“你适可而止。”   辰又说:“明霄看到我了!”   季先生又道:“别在我跟前晃。”   辰又还是说:“明霄看到我了!”   那一下午,不管季先生说什么,辰又都只自言自语地念叨:“明霄看到我了!”   那么漫长的想念,终于换来了那一眼。   往事像个梦。   次日,辰又收拾好心情,精神抖擞赶去星寰。从今天起,他不仅是明霄的健身教练,还是“御用”摄影师了。   明霄没去22楼,直接到了健身中心,一身休闲装,肩上挂着一个运动专用包。推门而入时,辰又刚换好宽松的背心,正举着手机对准他。他愣了一下,半是因为突然被框入镜头,半是因为辰又的衣着。   前阵子是春天,气温已经上来了,但时不时还会冷一下。今天艳阳高照,走在街上似乎都能闻到夏天的气息。辰又大约也是因为热,才将一身行头换成了最轻薄的背心短裤。   阳光穿过落地窗,披洒在辰又身上。   辰又扬着唇角,手指轻轻一动,按了快门,笑道:“霄哥早上好啊!先拍一张,一会儿再拍,晚上咱们一起选选,哪张最好发哪张。”   明霄一边走一边拉开背包的拉链,拿出一瓶矿泉水抛了过去:“接着。”   辰又拧开后没有马上喝,“这儿有矿泉水,背着多重啊。”   “你喝一口?”明霄将包往桌上一放,准备换衣服。   不就是农夫山泉吗?辰又灌了一口,才知道是兑得很淡的蜂蜜水。   明霄笑起来:“找不到水壶,只好将就了。我包里还有一瓶,喝完了自己来拿。”   说完拿着衣服去更衣室。   辰又对明霄的包相当有兴趣,以前就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宝贝,这回终于有了机会。   包拉开之后就没合上,里面有点乱,手机钱包充电器剧本,还有一本书。   是《眼见》原著。   辰又把书拿起来,莫名有点紧张。这是他以“小神仙”之名送给明霄的那一本,如今又到了自己手上,翻至扉页,看到写在上面的那一行字时,居然觉得有些羞耻,也有些高兴。   没想到明霄会把书带在身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辰又连忙将书放回去。不过明霄已经看到了,对他的冒犯似乎毫不在意,只说:“马上要试镜了,光看剧本不够,还是得看看原作。”   “我陪你看吧。”辰又脱口而出。   “看书也要陪?你都陪我健身了,还陪我看小说?又不是陪读。”明霄心情不错,弯腰热身,“而且以前你就说过要陪我看,忘了?”   辰又一怔,心里咯噔一下,“以,以前也说过?”   “对啊,还说要和我聊角色。”明霄坐在地上,招了招手,倒不是很在意:“来帮我压压肩。”   辰又就怕话说多了自我矛盾,小跑几步,站在明霄身后,双手按在对方肩背上,“这样?”   “再重一点。”   “这样呢?”   “你不是健身教练吗?轻重还要问我?”   辰又想:我这不是怕把你弄痛吗?   又按了一阵,明霄突然半侧过脸,看着辰又道:“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辰又手上一顿:“有吗?哪里奇怪?”   明霄眼角一挑:“不知道,感觉有心事。” 第23章   辰又心里紧张,面上却绷住了,笑道:“不是要给你拍照吗?当然有心事啊。”   明霄不解:“你有心事和给我拍照有什么关系?”   辰又索性绕到明霄前方蹲下:“想怎样才能把你拍得更帅。”   闻言,明霄动作极小地僵了一下,抬手往辰又额头上一推,故作淡定地站起来:“哥本来就帅。”   说完顿觉不妥,眉间轻蹙。   “哥本来就帅”这种话他只在与程昊开玩笑时说过,程昊是一同打拼的兄弟,说话自然随便得多。但辰又只是认识不久的同事,或许连同事都算不上。   说这样的话,好像不大应该。   而辰又居然顺势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扶着后腰,头偏向一边:“嘶,霄哥你推我干嘛?”   明霄耳根一热,“我……”   “拉我一把。”辰又伸出手:“健身教练摔倒了,要霄哥拉一把才能起来。”   明霄忍俊不禁,手臂用力将他扯起来,“怎么有你这么幼稚的健身教练?”   “因为有你这么帅的健身学员啊。”   这句毫无逻辑与因果的话几乎时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经过大脑。   明霄咳了两声,转移话题:“我去跑步。”   辰又在后面吐了吐舌头,右手往胸口一放,低声自语道:“我操又超速了。”   整个上午,辰又拿着手机在明霄身边转来转去,正大光明以拍照发微博的名义捕捉明霄的各个动作、各种姿态。明霄在圈子里待的时间不短,虽然只是个一百八十线,但也早就适应了镜头。但辰又这拍照的架势让他有些顶不住——就在刚才,他躺在哑铃床上累得喘不过气时,辰又竟然跨坐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脸拍,他抬手要挡,辰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速战速决按了好几张,乐呵呵地说:“这张不错,啊这张也不错!”   “哪里不错!”明霄愤愤坐起来,想要抢手机,心道那种状态拍下来怎么可能不错?肯定是张高潮脸!   但事实上,还真不错。   辰又翻过手机,“你看,额头和脖颈上是运动之后的汗水,脸颊和眼角边有健康的红晕,眼神略显疲惫。这种疲惫,是性感的疲惫!是不是很贴合念老师给你做的人设?”   明霄哑口无言。照片的确拍得很好,不是他想象中的高潮脸,一看就是刚做过力量训练,但若没有辰又的描述,他也不会想到什么“性感的疲惫”上去。   辰又晃着手机,一抹明亮的光从眼角溜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霄在对方脸上捕捉到了讨要表扬的神情。   心跳渐渐加快,但忽地想到辰又也会这样看着季先生,胸中的那股无名欢喜便被压了下去。   辰又并未注意到他一瞬的黯然,笑着问:“怎么样?喜欢吗?”   明霄道:“你说的比拍的好。”   辰又:“嗯?”   “什么健康的红晕、性感的疲惫,这些可都是你说的。要我说的话,顶多就是‘热得脸红’、‘累得想睡觉’。”明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你这么会说,怎么不去写小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辰又心头顿时“咯噔”一声。   我就是写小说的啊……   下午,明霄上课去了。辰又本想叫蔡苞一同来选选照片,结果蔡苞被念涵叫去开会,22楼的休息室冷冷清清,辰又坐了一会儿,就抱着笔记本回顶楼,想跟季先生显摆那一文件夹的照片,孰料季先生的办公室有“不速之客”。刚从电梯出来,他就被季先生的一助徐帆拦住:“言先生在里面。”   “哦。”辰又同手同脚拐进电梯,“那我不进去了。”   电梯缓慢下行,辰又抿住唇角,心里落着羡慕与失落。   季先生的母亲是顾章羡的小妹,所以他唤季先生一声“小舅”。当年他刚被接到顾家,第一次与季先生见面时,这位只年长他14岁的小舅身边就陪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季先生不喜欢他,板着脸凶他,却声音软软地叫男人“二哥”。那时他已经知道季先生掌管着一家娱乐公司,兴许将来能帮到明霄,于是小心翼翼地凑上去讨好,还天真地叫了男人一声“二舅”。长大之后,才知道“二舅”并不是他的二舅。   那天男人买来冰淇淋,一勺一勺舀给季先生。他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的小舅好幸福。   一晃十年,他们仍在一起。   辰又想,自己与明霄却是分开了十年。十年那么长,长到明霄已经记不得他。   曾经他以为自家小舅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有言先生宠着护着。如今却觉得其实言先生也许更加幸福,可以大大方方地待心爱的人好。   他也想光明正大地宠爱明霄,却害怕明霄不领情。   害怕明霄不需要他的这份喜欢。   独自回到22楼,辰又点开照片一张一张地看。客观来讲,明霄不是那种360°无死角的帅哥,表情狰狞起来时也与“美”不沾边。但辰又看完之后却一张都舍不得删,每张都觉得好看。   情人眼中出西施也不过如此。   其中几张拍自明霄脱衣服时,背心从上方扯下,看得见胸前的小点。当时明霄不让拍,他耍赖硬要拍,大多拍糊了,只有一张看得清晰。   辰又勾着唇角,手指不由自主伸向屏幕,在明霄胸前戳了两下。   然后心满意足又有点紧张地缩回来。   还有一张,是明霄拉开裤子的松紧带,偷偷摸摸往里看。   明霄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动作被拍了下来。当时他刚从器械上下来,那儿别了一下,有点不舒服,动作极快地一拨,不曾想辰又调整镜头的速度比他更快。   辰又撑着下巴,在电脑前看的脸颊发热。半分钟后甩了甩头,右手“啪”一声拍在脸上:“别乱想别乱想!意淫有毒!明霄肯定嫌弃你!”   明霄和蔡苞差不多同时回来,辰又折腾了一下午也没选好照片,于是将几张特别性感和特别喜欢的藏起来,把剩下的拿给二人看:“今天发哪张?我觉得都好看,要不咱们发个九宫格吧,每个格子拼九张。”   明霄:“……”   蔡苞:“拍了这么多?哟,都还挺帅的,留着以后用啊,干嘛一天就发完。”   “以后我还可以拍啊。”辰又说:“反正我暂时归你们管。”   “你也不嫌累。”蔡苞说。   “我这是努力赚加班工资。”辰又冲明霄抖抖眉梢。   明霄别开眼,草草一扫照片:“还是别发那么多吧,我是演员又不是模特,况且念老师也说每天发一张。发多了总觉得……唔,太高调?”   辰又本想争辩一句,却听蔡苞道:“嗯,一张就行了,顶多三张。九宫格不行,太引人注目了。”   辰又前不久才被季先生教育过,明白为明霄好就得遵从专业人士的安排,便不再坚持,坐回电脑前修图。   修图不算什么麻烦事儿,辰又一心二用,边修边听明霄和蔡苞聊天。   蔡苞用平板登了明霄的微博:“小神仙今儿挺安静的啊,没发微博,也没发私信。”   辰又眼皮跳了跳。   “被你恶心到了呗。”明霄说:“就你们那些么么啾啾,姑娘家都受不了。”   “又不是我先么么。他叫我男神,我肯定得叫他一声大大啊。”蔡苞狡辩。   辰又躲在显示屏后,愤愤不平:“我是叫霄哥男神,死菜包子!”   “算了,下回还是别搭理吧,看见他头像我就头痛。”明霄拿过《眼见》,本想见缝插针看两页,结果一眼瞄到扉页上的签名,又是一阵尴尬。   辰又郁闷地想:原来我这么招人厌啊……   蔡苞晚上有事,急着下班,见辰又半天弄不好照片,干脆把辰又赶走,自己霸占了电脑。辰又挪到明霄身边,老实地坐着:“霄哥。”   明霄头都没抬:“嗯?”   “要不我们来聊聊角色吧,之前说好的。”   明霄正苦于演不好花非鸣,演技这种东西可以通过学习、观摩、练习来提高,对角色的理解却只能自己揣摩。以后正式进组后会有导演指导,说不定作者、编剧也会到现场,但是当下,他只能一遍一遍地看剧本和原著。   如果有一个人能讨论,哪怕这个人是个外行,也好过一个人钻死胡同。   “好。”于是他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辰又说:“跟你说过的,季先生会给我算加班工资。”   蔡苞发完微博就走了,留下两人激烈辩论花非鸣究竟算不算“圣父”。   明霄:“他太偏执了,凭他和柳寻岸两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救回所有被谎言伤害的人,也无法揭露所有骗局。如果他的确是这种人设,我觉得他的心态就是我们常说的圣母圣父,如果不是,那可能就是作者用力过度。”   辰又不赞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认为这是英雄的品行。作者没有用力过度,也不是想塑造圣母圣父,他想写的是一个看似弱小,却能将所有重任扛在肩上的英雄。”   明霄思索片刻:“你怎么知道作者是这样想的?”   就小神仙聊私信的风格来看,很有可能是用力过度啊——这话明霄没说。   因为我就是作者啊——这话辰又也没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明霄道:“作者是想通过塑造花非鸣这个角色,反讽他的一些不自量力的做法?”   “不是!”辰又回答得斩钉截铁,心中顿有自己的文章被拿去当中学阅读理解,归纳的中心思想却与自己的脑回路完全不一致的感觉。   明霄有些惊讶。   辰又调整语气,故作轻松道:“这是网络小说,没那么深刻,霄哥你想多了,我觉得作者就是想写一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英雄。”   这个英雄,是我的光。   明霄沉思半晌,叹气道:“也对,现实里没有英雄,小说里总该有。的确是我想多了。”   “现实里有英雄。”辰又笃定道。   明霄笑了笑,起身道:“不早了,我去上个卫生间,一会儿一起下楼吧。”   看着明霄的背景,辰又轻声补完后半句:“你就是英雄。”   ----------------------   辰又和季先生的第一次见面是以前发在微博的小剧场,贴过来,不看不影响对这篇文的理解。其实辰又对季先生一直有个很大的误会,觉得小舅特别幸福,从来没受过苦。   ↓   辰又被救回来时10岁左右,季周行24岁,薄情冷酷的坏少爷,对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还小的可怜娃毫无同情心,觉得人家又矮又丑,还脏兮兮的,不配摸他金贵的手(……)   在顾家,季周行是同辈里最小的一个,从来都是他无法无天,没有谁比他还混账。   辰又和他隔了辈,但单就年龄来说,差的不算多,喊哥哥都成。   这个孩子比他懂事多了,很听话很乖,因为遭过罪,胆子有点小,对谁都小心翼翼的。   没多久,顾家最受宠的小辈就从季周行成了辰又。   季周行倒是无所谓,他压根儿不稀罕。   但是看辰又还是很不顺眼。   过年时,顾家团年,季周行和言晟一起去了。季周行太混,顾家的其他同辈不敢招惹他,和他关系最好的顾叶更在国外,季周行本来打算吃了饭就离开,却被辰又抓住了衣服。   季周行一巴掌打开辰又的手,凶道:“走开!”   辰又手都被打红了,无措地喊:“小,小舅舅。”   季周行讨厌孩子,正要说“滚”,言晟就来了,凶他:“季周行,你连孩子都欺负?”   季周行态度马上软了:“没有。”   虽然很不服气就是了。   言晟也不喜欢小孩,但态度比季周行好一些,问:“找他有什么事吗?”   辰又又想抓季周行的衣服,被瞪之后缩了回去:“小舅,你以后能帮我帮助一个人吗?他想当演员。”   季周行冷笑:“你才几岁?现在就打演员的主意了?”   言晟在他腰上用力一捏:“跟小孩子乱说什么?”   辰又急忙解释:“不是现在,现在他还小,当不了演员的。小舅,等他长大了,你帮我帮帮他好不好?”   季周行:“帮你还是帮他?”   辰又:“你帮我,我帮他。”   季周行:“什么乱七八糟的?”   辰又:“小舅,你就答应我吧,我最喜欢你了。”   季周行:“……”   言晟:“……”   季周行:“谁要你喜欢?走开!”   言晟觉得自己再怎么也不能吃小孩子的醋,但又不想看季周行继续被小屁孩黏着,于是道:“要吃冰淇淋吗?”   辰又果然被哄了过来:“要吃,谢谢!”   言晟买来两盒八喜,香草给季周行,草莓给辰又。   天气太冷,冰淇淋冻得结实,季周行拿塑料勺子戳了一会儿,戳不开,瞄言晟一眼,想让二哥帮忙戳一戳,但二哥冷着脸,不像会帮忙的样子。而且帮忙戳的话,可能就要喂了,二哥不会做这种事。   季周行心里叹气,打算等冰淇淋化一些再戳。   可是一旁的辰又正努力地戳啊戳,又土又蠢。   季周行嫌弃道:“你就不能等它化了再戳吗?没吃过啊?”   辰又继续努力:“我想快点舀一勺。”   季周行更嫌弃了。   一分钟后,辰又终于舀起来一大勺,下一个动作却是递到季周行嘴边,“小舅,你吃。”   季周行:“……”   言晟:“……”   辰又态度诚恳:“小舅,我来讨好你了,请你以后一定要帮我。”   季周行吃了那勺冰淇淋。   顾家从来没谁这么跟他说话。   他一直是最小的一个,现在居然有了一个小不点叫他舅舅,还喂他吃八喜……   言晟咳了两声,从季周行手中拿过香草八喜,面无表情对辰又说:“你自己吃吧,他不喜欢草莓味。”   季周行:???   我没有不喜欢啊!   辰又说:“可是小舅戳不动。”   言晟:“我帮他戳。”   这天,季周行被莫名其妙喂了一盒香草八喜。 第24章   例行在微信上与辰又互道晚安,明霄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心里七上八下。   这几天与辰又的关系好像又亲近了一些。这家伙拍照技术不错,还会给图片配上风趣却不轻佻的文字,发在微博上反响极好。更令他没想到的是,辰又说起《眼见》里的情节与花非鸣的性格特征时简直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俨然资深书迷,好几次讲得他茅塞顿开。   不得不承认,在理解花非鸣这个角色上,辰又帮了他一个大忙。   日常接触中,他构筑的私人空间似乎被辰又慢慢撑开了一道裂隙。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抵触,但事实上不仅没有,还有些期待与辰又靠得更近。   这很不寻常。   12岁时,明霄虽从国学院脱身,与父母却已彻底疏远,一丝感情都未留下。他将赔偿金的大头给了父母,剩下的留作今后的学费与生活费。   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明霄给自己挑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寄宿学校,在那里念完了初中,之后一边打杂工一边念高中,盼着早日成年,早日拿到毕业证。   那段日子,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温情。他恨父母,父母也视他为难以启齿的羞耻——流言蜚语之下,在国学院生活过的小孩全成了性侵“受害者”,大部分孩子即便没有被侵犯,背后也被人指指点点。   “看,就是那个孩子!好可怜噢,那么小就被……哎,以后怎么结婚生子啊!太可怜了,父母也是造孽,一辈子抬不起头噢!”   明霄的父母,就是一辈子抬不起头的这群人。   令人唏嘘的是,他们抬不起头的原因并非因为自己的愚蠢害惨了亲生儿子,而是受不住旁人的闲话。   “听说他们家明霄也被那个过的,好惨啊,哪家女孩儿愿意嫁到他们家当媳妇啊。”   明霄早熟,知道父母心头想的是什么。   普通少年也许承受不住外界的议论与家人的冷漠,但他不一样。   他在国学院时就已经筑起一道心防,没有谁还能进入他的世界、随意伤害他。   大约16岁以后,明霄与父母就完全断了联系。一桩孽债,生育之恩,他已经拿不堪回首的往事与赔偿金还清,他不欠他们,也不指望他们的忏悔与内疚。   寄宿学校有个好处——信息相对封闭。明霄在那里念了3年,与同学室友虽不亲密,但也算融洽,只有老师知道他曾在国学院就读。   他比同龄人冷淡许多,上高中之后因为相貌出众而成了校草。那时国学院的风波已经平息,热心的旁观者都是健忘的,已经没人还将当年那群可怜的孩子作为饭后的谈资。   所以就算他引人注目,也没有人扒他的往事。   很多女孩儿喜欢他的“冷酷”,有人说他“装酷”,没人知道他只是不想与人交往过深。   进入娱乐圈后,他的性子其实开朗、软化了不少,学会了将笑容挂在脸上,学会了用不同的面孔应付不同的人,甚至学会了卖萌耍乖。但是即便是最好的朋友程昊,也从未走进他内心的那片“安全领地”。   辰又是唯一一个。   而辰又,却是季先生养在身边的男孩。   明显双手插入发间,心脏一下接一下收紧。   蔡苞一早就提醒过他,不要与辰又走得太近,他以为自己有分寸,却还是控制不住,一步一步被辰又吸引。   现在算什么?   被包养的小明星对金主的男孩有了爱慕之心?   明霄用力摇头,试图将不该有的想法甩出去。但辰又的笑容却越来越深刻,挥之不去。   辰又说:“霄哥,你眼神真迷人,我再给你拍一张。”   辰又说:“霄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草莓牛奶,你尝尝?”   辰又说:“霄哥,你怎么这么好看?每张照片都帅,我实在选不出来啊。”   辰又说:“霄哥,你怎么还不来,我想你了。”   就在刚才,辰又还用快睡着的声音跟他撒娇:“我好困喔,霄哥你给我说声晚安好么?”   想起辰又那沙沙的嗓音,明霄不由自主收紧手指。   心里一个声音说:如果辰又和季先生没有关系就好了。   另一个声音说:没有关系你又能做什么?不要忘记你现在的身份!   后面那句话,像一盆迎头浇下的冷水,冻得他一个激灵。   辰又与季先生没有关系又怎样?他现在的资源都是金主给的,为了前途,他已经把自己卖了出去。   他没有资格对辰又有任何非分之想。   明霄在阳台上发了一会儿愣,苦笑着摇头,回屋拿起剧本准备再看看时心道:当普通朋友也不错。   睡前,手机又响了,是程昊。   程昊近来时来运转,上次跑龙套时被韩影帝点名表扬,还说期待将来合作。程昊没当回事,毕竟影帝与龙套之间隔了千山万水。不想韩影帝居然说到做到,不久就通过经纪人张哥联系他,让他准备一部古装剧男四号的试镜。   程昊与明霄一样,也是勤奋努力那一挂的,态度没问题,演技过得去,如有专业人士指点,必定进步飞速,差的只是运气。如今运气驾到,程昊顺利通过试镜,马上就要去片场报到了。   明霄自然为兄弟高兴,也有几分羡慕——程昊的机会比他来得更加名正言顺,韩影帝大方抛来橄榄枝,而那个捧他的人却迟迟不肯露面。   但他当然不会说丧气话扫程昊的兴,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都很兴奋。挂断之前程昊道:“对了,这阵子我听到一些闲话,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这一走就是三个月,我一新人,去了肯定得跟着大家多听多看,可能没时间经常与你联系。我想了一下,还是得说。”   明霄有心理准备:“没事,说吧,什么难听的话我没听过?”   “也不难听,就是下面的艺人都传疯了,说肯定是季先生包养了你。”   明霄并不意外:“嗯。”   “你知道吗,张海、秦飞他们几个被开除了,而且是永久封杀,不可能再在娱乐圈待了。”程昊继续道:“还有廖可,廖可你知道吗?就去年上选秀节目红了一阵子的那个小男生。”   “知道,长得挺可爱的。”明霄问:“他怎么会突然被开除?”   “坊间传闻,是因为你。”   “我?”明霄身子往前一倾。   “张海秦飞是老油条了,谁有资源他们就在背后骂谁,听说以前还向八卦记者卖过姚烨的黑料。”程昊说:“季先生可能早就想收拾他们,你是导火索。”   明霄紧皱双眉,听程昊往下说:“你在上面,念涵又把你保护得好,姚烨也时刻向着你,你听不到下面的话。他们什么都说,怎么羞辱人怎么来,廖可也是倒霉,有次去走廊上听张海秦飞扒你,被季先生身边的人听到了。”   “季先生身边的人?”明霄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身影。   “就现在经常和你待在一起的辰又。”程昊说:“张海他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谁,只说对方神情很可怕,后来知道辰又的身份时,吓得连公司都不敢来了。”   “应该不是辰又吧?”明霄耳根渐热。   和他在一起时的辰又几乎总是笑着的,就算压着唇角,眼里也带着笑。   神情很可怕?他实在想象不出辰又可怕起来是什么样子。   “是辰又。”程昊道:“他们都这么说,而且也解释得通,否则谁会有机会去跟季先生告状?”   明霄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与张海秦飞没有交情,见面不过点个头,和廖可更是从未说过话,印象中连面都没见过。这些人的行为固然恶劣,他却不希望自己成为撵走他们的那根扫帚。   幼时见识过的那些令人窒息的恶意,已经令他不会再去在意别人的闲话与中伤。   程昊又说:“我了解你,所以刚知道时没跟你说,就是怕你有心理负担。但是我琢磨着还是该让你知道,因为将来你要面对的闲话会越来越多。你其实不用总是忍着,该还击就要还击,该仰仗谁就仰仗谁。而且你也别自责,他们自找的,张海秦飞就算躲过这一回,凭他俩那烂嘴,今后惹到乔遇头上,指不定更惨。廖可也是,这小子看着你有机会出头了,居然头脑发热想睡季先生。”   “这……”   “很傻吧?所以我说啊,这帮人都活鸡巴该,一天正事不干,八卦起来比狗仔还激动。季先生不收拾他们收拾谁?”程昊道:“不过辰又那么护着你,这我还挺意外的。”   明霄顿了2秒,略显尴尬道:“我们关系不错。”   “我知道,上次来看你,他就在你休息室。”程昊说:“不过张海他们骂你被辰又撞见是挺久之前了,我都还没回来。那时他就护着你了。”   明霄失眠了,不为有人因为他被开除,也不为其他艺人认定他的金主是季先生,为的是程昊那句“那时他就护着你了”。   说是半点期待也没有,那自然不可能。但他不敢放任自己往某个方向想。   辰又会不会也喜……   思绪每每在这里戛然而止,再想,就着实可笑。   说到底,喜欢这种心情就像无根的蒲公英,没有归路,也不知道飘向哪里。   明霄自问: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25章   “今天晚上都没事儿吧?一起吃个饭,我请客。”23楼的表演课教室近来相当热闹,《眼见》的主演尚未公布,乔遇就不知从哪里讨来一个“友情出演”名额,有事没事跑来“蹭课”,还专挑姚烨在的时候——当然姚烨不在时,他也时常来溜达一圈,顺道指点指点明霄“小朋友”,若辰又也在,便与辰又嗑叨两句。今天人齐,明霄和姚烨都在,辰又中途赶来给明霄拍照,拍完后磨蹭着不走,硬是不声不响当了一个多小时观众。5点多,课上完了,明霄也练得差不多了,乔遇提议一起吃晚饭,难得姚烨没有一口拒绝,明霄回头看辰又,却听辰又道:“乔先生,你们去吃吧,今晚我不行,家里有召唤,我得回趟家。”   明霄收回目光,稍微有点失落。   这阵子辰又老黏着他,他惦记着辰又有季先生,却忽略了辰又也有亲人朋友。乔遇与姚烨是什么关系,他差不多已经看明白了,乔遇当初来招他惹他,多半是因为知道他将与姚烨演对手戏,如今时常出没于22楼的休息室和23楼的教室,也不过是想多看姚烨两眼。至于姚烨对乔遇是什么心思,他暂时还看不透。不过就算姚烨对乔遇没有感觉,他跟他俩去吃饭也不大好。   除非辰又也去。   考虑了一会儿,明霄道:“小姚哥,你和乔先生一起去吧,时间不早了,我送送辰又。”   “不用啊,我自己能回去。”辰又并不领情,轻轻在明霄肩上推了一把,笑道:“乔先生请客干嘛不去啊?平时你一日三餐都被菜包子管着,肉吃多了还被念叨。今儿这机会多好啊,有乔先生和小姚哥在,菜包子不敢为难你。去吧,放开肚子吃,大不了我明天陪你加练两个小时。”   “我……”明霄本想坚持,一看辰又亮莹莹的眼,心里叹了口气:“好吧。你家在哪儿?怎么回去?”   “我家……”   “自己都是个小朋友,还管别人?”乔遇打断辰又,挑着一边眉看明霄,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怎么,不放心啊?要不让辰又随时汇报行踪吧?”   明霄微蹙着眉,乔遇的眼神令他心慌,仿佛这些日子藏在心头的秘密忽地被看穿。   辰又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可以啊,霄哥,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   明霄心里有鬼,嘴快于脑:“不用了。”   辰又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利落,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耳根。姚烨推了乔遇一下,低声呵斥:“你这人,说话怎么总让人生厌?”   “有吗?”乔遇无辜道:“我这不是关心那俩小朋友吗?”   “‘小朋友’这三个字已经让人不舒服了!”姚烨说:“也就是明霄脾气好,换个人你试试,早抽你了!”   乔遇轻笑:“换谁?换你吗?”   姚烨皱眉:“你!”   乔遇:“我怎样?”   姚烨:“……”   明霄站在一旁,被星寰最大两尊佛的对话弄得哭笑不得,辰又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霄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打电话?”   辰又的气息近在咫尺,明霄稳住心神,“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你想打就打吧。”   辰又立即笑起来,眼睛也跟着一亮,“那行,你和他们好好吃饭,我就不陪你了,家里确实有点事。”   “你家住哪里?远不远,回去方便吗?”明霄道:“一直也没听你说过你家里的事。”   辰又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在北边城郊。”   “那挺远的啊,这会儿肯定堵车。那边也没地铁。你怎么回去?开车还是坐公交?”   “霄哥你放心吧,我家里人一会儿来接我。”   “家里人”三个字对明霄来说有些陌生。他怔了2秒,点头道:“那就好。”   与辰又道别后,明霄一个人回休息室洗澡,与乔遇姚烨约好6点半在车库见面,坐乔遇的车去吃饭的地方。蔡苞念叨了几句“别吃太多”就回去了,屋里安静下来后,明霄又想起辰又。   想辰又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其实刚才他很想再坚持一下,摆出“非送你回家不可”的姿态。这不是什么关系到原则的大事,辰又没有理由拒绝。   如此一来,就有机会了解了解辰又的家庭环境了。   一直以来,辰又给他的感觉都有些神秘。除了“季先生的生活助理”,辰又身上似乎没有其他标签。   辰又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他的领地,他也想窥得辰又的世界。   但还是没争取到送辰又回家的机会。   “哎。”明霄半躺在沙发床上,轻轻叹了口气,想到一会儿的晚餐,就有些头痛。   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明霄换好衣服,不想让乔、姚二人等,于是提前一刻钟去了停车场。   星寰因为明星云集,时不时还有重要人物驾到,停车场有普通与贵宾之分。乔遇的车自然是停在贵宾区里的专属车位。明霄没有直接去车位,而是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   不久,电梯门打开,他以为是乔遇和姚烨到了,正想打招呼,却见从电梯里走出的是辰又。   还有季先生。   抬起的手僵了一秒,明霄立即退回阴影中,心跳明明在加快,心脏却似乎朝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坠去。   这是他头一次看到辰又与季先生同路。   要怎么说呢?陪在季先生身边的辰又与他平时见到的辰又很不一样。和他在一起时的辰又总是穿着普通的运动服,笑容温暖,像个极易亲近的邻家男孩。   而与季先生在一起的辰又,从头到脚都打着“精致”的烙印,衣裤鞋包无一不是名牌,就连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   之前在23楼,辰又的头发松松软软地耷着,现下却整体向后塑起,露出额头。发型一变,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看着这样的辰又与西装革履的季先生一前一后走向座驾,明霄心里突然跳出一个词。   般配。   快上车之前,辰又抓住季先生的手晃了晃,明霄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季先生对辰又笑了笑,随后往辰又腰上一拍,各自向驾驶座和副驾走去。   直到车驶离,明霄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车灯的光消失在拐角,他眼里的光彩也悄然淡了下去。   他知道辰又是季先生的人,也在心里告诫过自己注意身份,目睹辰又上了季先生的车并不伤人。   可谎言,却令他难受。   明明是与季先生在一起,辰又为什么要谎称回家? 第26章   “小舅,等会儿你得站我这边。”辰又晃了晃季先生的手,“我不想回去住,也不想去安岳工作。我就想跟着你,在星寰能学到东西,比去安岳游手好闲强。”   “你这一套留着回家说,跟我演什么戏?”季先生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心里什么想法?上车。”   辰又拉开副驾的门:“小舅,你可要帮我,家里数你最疼我。”   “闭嘴。”季先生道:“大家长最疼你。”   “那你最宠我。”   “你肉麻不肉麻?”   “嘿嘿嘿,你是我小舅嘛。”   车向顾家老宅驶去,季先生口中的“大家长”就是顾氏安岳集团的一把手顾章羡。   早在辰又回国之前,顾章羡就在安岳给他安排好了位置,哪知辰又执意要去星寰赖着小舅。星寰是安岳旗下的产业,左右是一家人,顾章羡便同意了。   因为常年在国外,身份又被顾家刻意隐瞒,外界极少有人知道辰又是顾家最受宠的小辈,星寰更是没几人知道他与季先生的真实关系。顾章羡的秘书前几日来星寰办事,见辰又跟小助理似的被呼来唤去,脸比刚回国时痩了一圈儿,回去跟顾章羡一说,顾章羡立即心疼了,让辰又搬回家里住。   辰又当然不肯,现在他住的是季先生闲置的小别墅,清静、自由、没人管,回家之后想干嘛就干嘛,回顾家老宅就惨了,各种规矩能把个人空间压榨得干干净净。   不过他也不是特别担心,顾章羡开明,从不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加上小舅在顾家也是个特殊人物,说得上话,大家长顶多念叨两句,不会为难他。   事实如他所料,饭后顾章羡只是问了问他在星寰的工作状况,看他精气神都不错,说到工作时也相当兴奋,便不再提让他到安岳工作的事。   离开老宅时已快9点,辰又坐着车来,却得自己开车回去——“二舅”中途来接走了小舅,小舅让他明天把车开到公司来。   解决了家里的事,辰又心情不错,等红绿灯时心念一动,拐弯向明霄住的小区开去。   下午明霄说要开车送他回家,他高兴得不得了,却不敢将这份欢喜表达出来。   他有他的顾虑,暂时还不能让明霄知道自己的身份,担心吓着明霄,更担心明霄误会他的心意。   之前刚到老宅时,他本想给明霄打电话,但路上堵车,到得有点迟,已经过了饭点,季先生催着上桌,他便只发了条微信过去。   “霄哥,我到家了。你们今晚吃的什么?”   明霄当时没回,顾章羡不喜欢晚辈老是玩手机,辰又只好把手机放在一边,出门后才拿起看了看。   仍然没有回复。   辰又倒不担心明霄出了什么事。明霄习惯很好,和别人待在一起时手机不是直接静音就是单开震动。今晚明霄与姚烨乔遇吃饭,手机肯定是静音收在包里的,看不到微信很正常。辰又将车停在小区的侧门——明霄总是从这个门回家。   今天这身行头是小舅送的,发型也是临时做的,乍看像个当红小生。小舅的意思是要让顾章羡看看,他的宝贝外孙在星寰没受欺负。   如此打扮,是不好意思出现在明霄面前的。   辰又不打算让明霄知道自己来了,趴在方向盘上耐心地等着,只要看一眼明霄就好。   这小区豪车很多,季先生新买的车比较低调,停在路边并不惹眼。辰又等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是明霄发来的微信。   “抱歉,刚才静音了,才看到。吃的湘菜。”   湘菜重辣,辰又立即想到明霄被辣红的唇与鼻尖。前阵子蔡苞在他俩的“逼迫”下用小米辣炒了一盘牛肉片,明霄被辣得满脸通红,吃到后来连眼泪都辣出来了。   明霄眼睛的形状很好看,并不是桃花眼,眼尾被泪水弄湿时却别有一番风情。辰又当时就心口一颤,恨不得马上吻上去。   这么一想就后悔得不行,郁闷乔遇为什么偏偏今晚请明霄吃饭,换一天的话他就可以跟去了,顺便在明霄被辣哭时,体贴地递上纸巾。   “吃完了吗?现在在哪儿呢?”辰又在微信对话框里写道。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好一阵,发来的却只有一句简短的“吃完了”。   辰又有些意外,索性拨去电话,响过三声后,却传来挂断的提示音。   辰又皱起眉,觉得不对劲,正要再打,微信突然跳出新消息。   明霄:手机马上没电了,回家再联系。   辰又松了口气,唇角也跟着扬起来。   原来只是没电了。   果然还没回家。   辰又趴回方向盘,等着等着眼皮却开始打架。   明霄其实不到8点就与姚烨乔遇分开了,姚烨想送他回去,他不肯,笑着劝俩大明星赶紧回家,省得被八卦记者盯上。   送走姚烨和乔遇,明霄才来得及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辰又晃季先生手的那一幕就像火热的铁水一样烙在他眼里,他还没来得及消化,电梯门就再次打开,乔、姚二人也来了。   他的心门一直关得严严实实,极少让情绪外露,去酒店与就餐途中都未露出丝毫异常,只是在收到辰又那个“我到家了”的微信后,眉头轻轻皱了皱。   辰又又在撒谎。   明霄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公司,散步路上经过一家咖啡馆,见里面几乎没有顾客,便走了进去。   他很少到咖啡馆,过去是觉得三十多块钱买杯咖啡太贵,这阵子是因为时间被占满,根本没有机会出来磨时光。   以前他听过一个矫情的说法——独自到咖啡厅的人都是害怕孤独的孤独者。   孤独的人不想去热闹的地方,喜欢一个人待着,但一个人待得久了,又害怕孤独,所以时常来咖啡厅坐坐,淹没在细碎的人声中,好像不那么孤独了,却又不至于被热闹吞噬。   端着一杯焦糖玛奇朵来到角落里的单人沙发时,明霄叹了口气,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也很矫情。   他随身带着充电器,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看着辰又发来的微信。不长的一句,问题也简单,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前前后后敲了几排字,却都全部删掉了。   直到手机的电已经充满,咖啡店只剩下自己一个客人,才告诉辰又晚餐吃的湘菜。   辰又回得很快,问他在哪里,吃完没有。他不能说自己在一个人待在咖啡馆,也没心情说其他的事,便只回了个“吃完了”。   辰又居然直接打电话过来。   明霄不能接。文字是一堵安全屏障,只是敲字交流的话,辰又不会察觉到他的异常,他也不至于在情绪失控时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但通话就不一样了。   明霄按了“拒接”,余光扫到桌上的充电器,立马发去微信,谎称手机快没电了。   辰又应该信了,没有再打电话来,连信息也只发了一条。   “那你赶紧回家,到了充好电给我说一声。”   明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从最后这条看到了第一条。他与辰又发文字微信的频率不算高,有时聊着聊着就直接发语音了。明霄的耳机落在公司,略过那些语音,只看了文字记录,越看越不是滋味。   只看这些文字的话,会觉得辰又是个活泼而温柔细心的人,语气与用词没得挑,似乎看着就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关心。   明霄用力揉着眉心,又想起辰又坐上季先生车的样子。   辰又笑得很乖,带着几分调皮,神情也很放松,与季先生的互动可以用“亲密”来形容。   一想到辰又发“我到家了”时仍与季先生在一起,明霄心里就抓得慌,再看之前的微信,不免觉得无奈——不知道发出“好困,霄哥给我说声晚安好么,要语音不要打字”时,辰又是一人在家,还是睡在他人的床上。   咖啡店打烊了,明霄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春末的天气说变就变,上车时还能在干燥的夜风中闻到青草的香味,到家时已经大雨滂沱。   明霄没有带伞,竟然觉得淋一场雨也好,被浇个爽快,最好把心也浇凉,省得再不识趣地乱想。反正如此狼狈的模样也只有陌生人会看到,回家泡个热水澡,明天收拾好心情去公司,再见到辰又时就别再指望什么爱情了。   应该尽职尽责扮演“幸运的演员”,如果哪天金主现身,再将得到的回报出去。   社会很现实,人生也是一样。有得必有失,早在接受张哥的建议搬到22楼时,他就已经想通了这个道理。   至于辰又……   在雨中疾步行走,明霄悄然长叹,胸中涌起并不浓烈的痛意。   罢了。   辰又是被哗啦啦的雨声吵醒的,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快11点了。窗外朦胧一片,电闪雷鸣,雨水密不透风。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道在自己睡着时,明霄是不是已经回家。   手机里没有未接来电,微信里也没有新消息,他正想给明霄打电话,两束车灯照了过来,一辆计程车停下,后座的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忙向小区里跑去。   辰又眸光一紧,轻而易举分辨出雨幕中的人是明霄。   他甩开车门,冲进大雨中时,忘了正穿着考究的华服,身后是与身份不符的名车。 第27章   密集的雨和风从正前方杀到,明霄被刺得睁不开眼,呼吸间全是水汽。他下意识抬手遮在眉眼上,虚眼往小区里跑去。   风雨是个好东西,自然只消稍稍发一点力,就能让人疲于招架。明霄方才在车上还胡思乱想,下车后被狂风暴雨迎头一浇,连呼吸都困难,全副精力放在奔跑上,哪里还能分神想其他事。雨下得太急,打在脸上生痛,明霄用力抹了一把,因为看不清路,脚下也打滑,向前踉跄几步,所幸没有摔倒。   雨声与雷声组成黑夜的交响曲,几乎隔绝了其他一切声响。明霄张嘴呼吸,正要继续往前跑,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有人焦急地唤他:“明霄!”   那喊声与脚步声被风雨冲淡,像散开在水中的墨,他以为是错觉,没有理会,连头也没有回。直到手腕猛地被抓住,一件带着体温与浅淡男香的衣服忽然罩在他头上。   他止住脚步,心跳加速,指尖随着脉搏的震动而轻轻抖动。   风雨令他无暇思索,但头上的衣服、身边的人却为他挡开了风雨。   就算没有看见对方的脸,他也能感觉到是谁。   辰又。   “明霄!”辰又双手护着他的头,来不及多说,快步推着他往里跑:“走!”   明霄陷入一种不真实的困境,轻轻扯着头上的衣服,“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淋着回去吗?”辰又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明霄既茫然,又觉得有点好笑,“你来了我不也淋着吗?”   辰又愣了一下,右手用力扣住明霄的肩,左手压住明霄头顶的衣服,“回去再说,这么大的雨,你就不能躲一会儿再走吗?”   明霄跟着他跑起来,空落落的胸口仿佛又有了重量,“这里没有地方能躲啊。”   “那你给我打电话啊!”辰又吼:“我来接你!”   明霄步伐一滞,“接我?”   “别停下来,马上到了!”辰又边跑边说:“这么大的雨,你要么找个地方躲雨,要么叫我来接你。自己跑什么跑?摔倒了怎么办?感冒了怎么办?”   明霄一时哑然。   辰又头一次数落他,居然是因为担心他摔倒与感冒。   不真实的感觉更强烈了。明霄被搂着往家跑,脚下的雨水渐湿了裤管,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头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却犹自将风雨隔绝在外。   听觉变得清晰,雷鸣雨啸成了背景音,辰又的喘息近在咫尺,连同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直击耳膜。   上一次因为这种“小事”被数落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了,也记不得是被谁数落。   父母不会的,早在尚未去国学院之前,父母就只会念叨“作业写完了吗”、“你怎么又做错这么多题”,而在去国学院之后……   好像有小孩子哭着拽住他的衣角,慌张地说:“霄霄哥,你穿这么少,生病了怎么办?你穿我的衣服好不好?”   想不起那个小孩儿的脸和姓名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回答了一句:“你这么矮,我穿不了你的衣服。”   小孩儿又说了什么?   “我会努力长高,长得像你一样高,不,要比你还高!霄霄哥,等我长高了,你能穿我的衣服吗?你不要生病,你听话好不好!”   一晃十多年了,人情冷暖,上一次被担心感冒居然是在国学院里。   在那个再也不想回忆的地狱。   拾级而上,风雨终于被甩在身后,一身的雨水浸湿了单元楼里干净的地板。明霄呼吸粗重,想要扯下头上的衣服。辰又抓住他的手腕,疾步走向电梯,急切地问:“冷不冷?有没不舒服?”   湿透的衣服有点重,电梯开始上行时,明霄终于将衣服拿了下来。   电梯一面是镜子,他看到了满脸通红的自己。   辰又那精心打理的发型已经被淋散了,发丝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昂贵的衬衣、西裤没有一丝干处,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狼狈。   面对落汤鸡一般的辰又,明霄却分明感到一阵心悸。   “怎么脸这么红?”辰又靠近,碰了碰明霄的脸颊,“刚才太急了,是我把你捂得太死了吧?难受你跟我说啊,在衣服里闷着了吧?”   今晚的辰又和平时很不一样——明霄有些困惑,辰又过去不会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辰又总是在笑,说话时商量的口吻居多,偶尔还要撒个娇卖个萌,口头禅是“霄哥好不好”。他几乎没有见过辰又皱眉,更没有被辰又命令、数落过。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霄觉得电梯里又闷又热,余光扫一眼镜子,脸颊的红晕似乎比刚才更深。   辰又问:“霄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明霄看着楼层提示,不自在地说:“刚才谢谢你。”   梯门打开,辰又叹气:“跟我说什么谢?”   明霄心尖颤了一下。   跟你不用说谢吗?   进屋后,辰又鞋都没脱,轻车熟路跑进浴室,不问明霄意见就打开热水,喊道:“霄哥!”   明霄正弯腰换鞋,心里也乱,什么都没听到。   辰又见外面没有响动,急了,往浴室门口一站,“明霄!”   “啊?”明霄这才反应过来,“来,来了。”   “赶紧进去,水我开着了,有点烫。”辰又拉了他一把,就势将他推进浴室,“但你别嫌烫,多泡一会儿,真感冒了就麻烦了。”   明霄站在浴缸边,尴尬道:“我衣服……”   “我给你拿。”辰又厉声打断,“我知道你睡衣放在哪儿。”   明霄诧异地看着辰又,辰又目光却并未避闪。两人就这么对视了2秒,辰又眉头皱得更紧,“快脱了湿衣服进去,我去给你拿睡衣。”   说完转过身,虚掩住浴室门。   明霄站定片刻,才走去门口,轻声将门关严实,然后迅速脱掉湿透的衣服,浸入那一池热水中。   辰又说得没错,水真的很烫。明霄放任自己往下沉,顿觉脸颊比刚才更热了。   外面传来柜子和抽屉被打开的声音,不久辰又敲了敲门,接着扶手转动,门被推开一道缝。   辰又没有进来,甚至没有往里看,只将睡衣放在洗漱台上,就再次合上门。   明霄在水中闭上眼,热水驱散了附着在身上的凉气,脑子也逐渐清晰。   越清晰,越迷茫。   辰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连态度都变了?   辰又给自己也找了一套居家服换上,坐在沙发上用毛巾擦头发。   浴室里很安静,只有细小的水声传出,他盯着那个方向看入了神,半分钟后甩了甩头,烦躁地扶住额头,轻声自语道:“糟了。”   该怎么跟明霄解释?   看到明霄在暴雨中狂奔时,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跑了出去,车里没有伞,他一边跑一边脱掉外衣,向前面那个模糊的影子喊道:“明霄!”   今晚好像喊了很多次“明霄”。   因为着急,因为生气。   因为明霄不爱惜自己。   辰又一拳捶在沙发上,越来越烦躁。   怎么能在明霄面前露出这么粗鲁不讲道理的一面,这一路说的话似乎全是命令与数落,和平日完全不一样。   明霄会怎么想?   隔着一扇浴室门,两人各有各的思虑。   浴缸里的水渐渐退温,明霄冷静了不少,但拿起放在睡衣上的内裤时,耳根还是红了起来。   拉开门时,一眼就看到了垂首坐在沙发上的辰又。   辰又头上还搭着毛巾,抬起头时表情有些懵。   明霄轻吐出一口气,走了过去:“你也去冲冲吧。”   “不,不用了。”辰又立即站起来,“霄哥你洗完了。”   辰又的变化全在明霄眼里,之前那个霸道的男人不见了,面前站着的又是平日里熟悉的辰又。   明霄抿了抿唇角,“嗯。”   “我给你吹头发吧。”辰又拿起已经准备好的吹风,“来这边坐。”   明霄没有拒绝,来到辰又跟前坐下。吹风打开时,他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全被风声盖住。   辰又的手指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捋动,有力却又温柔。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宽敞的房间里只有吹风机呼呼的声响。   一同沉默,却也一同出声,就在辰又没话找话说出“霄哥我穿了你的睡衣”时,明霄终于问出堵在心里的问题:   “你刚才,是在小区外面等我?”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来,辰又顿了几秒才道:“我送完季先生,经过你这里,就顺路过来看看。”   这是他想好的说辞。   明霄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辰又:“你没有回家?”   “回了。”辰又并不知道在车库时就被明霄看到了:“不是还跟你发了消息吗?但后来季先生有应酬,徐帆哥临时有事,让我去接季先生回家。那边是个名流宴会,你看,徐帆哥还专门给我准备了身衣服。”   明霄心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对上辰又干净的眼眸时,却狠不下心戳穿对方的谎言,只是勉强地笑了笑:“是吗?”   “是啊,我送了季先生,季先生让我把车开回去。”辰又继续编:“刚好路过这片儿……哎呀糟糕,车还没锁!”   辰又说完就急匆匆往外赶,明霄也急了,趿着拖鞋想追出去,辰又却一挡,“你留在家里,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辰又举着伞,一身灰色的睡衣,在雨中小跑,显得有点滑稽。   他倒不是特别担心车,只是想出来吹个风,让脑子冷静一下,省得说错话。   车还好好地停在路边,辰又将它开进车库,锁好后在车门上靠了一会儿,理清思绪后,才朝明霄家走去。   明霄擦干净门口的水后,去卧室看了看被辰又翻过的抽屉。   内裤好像少了一条。   客厅的地板上堆着辰又换下的衣服,湿漉漉地揉成一团,早就看不出本来的金贵。明霄翻了翻,看到一条黑色内裤。   是辰又换下的。   辰又丢掉自己的内裤,换上了他的。   明霄心里一紧,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周身游走。   辰又的衣裤全湿了,自然得换,家里的新内裤在另一个柜子里,辰又没有找到,情急之下穿了他洗干净的内裤,倒也不算什么奇事,毕竟谁也不想穿湿透的内裤,那种感觉太糟糕了。   可是想到现在穿着自己内裤的人是辰又,明霄就觉得浑身血液都渐渐发烫。   他已经很冷静了,所以听过辰又的解释后,没有再问什么。辰又要自欺欺人,他便扮演这个被欺骗的角色就好了。   他是演员,没有什么角色演不好。   可是现在,他突然无法再冷静了,有什么在怂恿着他,驱使着他,将他从自控中抽离。   不久,辰又回来了,如释重负地笑道:“还好还好!车没事。吓死我了,如果车出了问题,我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   明霄喉结动了动,不由自主道:“就算出了问题,季先生也不会拿你怎样吧。”   辰又眼角一张,有些意外:“嗯?”   明霄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问:“你和季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28章   “我和季先生?”辰又惊讶:“我是季先生的助理啊。”   明霄眼色渐深:“傍晚在车库,你俩……我看到了。”   “车库?”   “你和季先生到车库时,我也在。”明霄说得很慢,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辰又双唇紧抿,轻松的神色敛去,眉间多了几分之前在雨中的严肃。   明霄抬眼看他,忽然有些心慌:“你说家里有事,晚上才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不是故意跟踪你,刚好与小姚哥约好6点半在车库等,我提前下去了而已。”   辰又没想到会被明霄看见,谎言被击了个粉碎,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正变得越来越难看。   明霄却看到了,一方面不知道他的反应为何如此奇怪,一方面也反思自己的话是不是令人生厌,短时间却也想不明白,只好道:“我随便问问而已,看到了有点在意,你看上去和季先生挺亲密……如果这问题让你不舒服,你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抱歉。”   “没有不舒服。”辰又脱口而出:“我没有觉得不舒服。”   明霄往沙发处指了指,“坐吧。”   辰又脑子很乱,落座后食指曲起抵在唇边,飞快地想着该怎么圆。明霄倒了一杯水,“喝点儿吗?”   “谢谢。”辰又接过,眸光极沉地看着明霄,几乎就要说出心头的秘密:“我……”   “嗯?”   辰又仰起头,喝掉了大半杯温水。   理智说——如果你说了,前面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明霄看一眼杯子,起身道:“我再去接一杯吧。”   再次从明霄手中接过水杯时,辰又强作从容道:“我今天晚上的确回家了,但不是回我自己的家。以前没跟你说过,我很早之前,就没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   明霄一惊:“你父母……”   “他们还在,但与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辰又道:“我家里很复杂,几句话说不清楚。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傍晚看到我和季先生一起去车库,还有点亲密,当时我大概正在求他一件事——让他在顾伯伯面前夸我几句。”   “顾伯伯?”   “我今年从国外回来,这你是知道的。”   明霄点点头。   “我的原生家庭和季先生的母家有些交情。”辰又说。   “顾氏?”   “嗯。”辰又低着头,不敢与明霄对视——只有这样,才能从容地道出亦真亦假的谎言,“我小时候家里出了事,这些年一直在国外生活。在我出国之前,顾氏一位伯伯帮助过我。今年我回来,也是这位伯伯将我安排到星寰,让我给季先生当助理。”   明霄指尖动了动,眼睑也往下垂着。   他们谁也没有看谁,目光却在地板的一处接缝上交汇。   “今天顾伯伯摆了家宴,说挺久没见过我了,让季先生顺路带我一起去。”辰又道:“我不想把这事说得太复杂,所以只跟你、小姚哥、乔先生说家里有事。我不是有意想欺骗你们。”   明霄有些恍惚。一直以来,星寰上下的传闻都是“辰又是季先生养着的男孩子”,而现在,辰又却亲口说,自己只是承了顾氏长辈的照顾而已?   辰又说完就不安起来,偷偷瞄了明霄一眼,看不到明霄的眼神,不知道明霄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霄问得太突然,他压根儿没有做好准备,真假各半的话缓慢倒出,到底能不能说服明霄,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沉默的3分钟被拉得很长,明霄试探着问:“你……你有没有听到过关于你的闲言闲语?”   “听到过。”辰又如实道:“有人说我与季先生的关系不正常。”   “那你……”   “我不想逢人便解释。”辰又叹息:“这种事很难说清。”   “为什么?”   刚才提到顾氏时,辰又就知道明霄会给自己贴上“富家子”、“小少爷”的标签。能与顾氏攀上关系的家庭,本身也应该是富庶之家——常人大约都是这个思路。辰又急于摘下标签,却苦于没有由头,而那个“闲言闲语”正好将话递到了他嘴边。   “霄哥,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了。”辰又努力显得从容,“我的家人与顾氏有交情,顾伯伯这几年也时不时关照我,但我和季先生那样出身豪门的人不一样。我在国外也要打工、考试,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纨绔。”   “我没这么想。”明霄别过眼。   事实上,听到辰又与顾氏的关系时,他的确这么想了。   “顾伯伯是看我一个人在仲城,没什么依靠,才好心给我安排了工作。”辰又接着说:“但我既不是顾家人,也不是季先生家的人。占着总裁助理的位置,我实在不想太引人注目。”   “你怕别人说你是走关系进来的?”   “不。”辰又摇头:“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和顾伯伯的关系,不想周围的人用‘顾家少爷’的眼光看我。我根本不是,这太尴尬了。”   将心比心,明霄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辰又的想法。   “刚听到有人说我和季先生是那种关系时,我也很生气,差点跑去理论。但冷静下来一想,如果我解释了,那后面的又怎么解释?别人会问,你年纪轻轻,凭什么给季先生当助理?”辰又说:“除非我说出我和顾伯伯的关系,否则就解释不清楚。霄哥,你明白吗,我不想被当做‘顾家少爷’来对待,我没办法解释。”   “我明白。”明霄低声说。   辰又稍微松了口气,继续道:“我与季先生清清白白,我真的只是他的助理。而且你也知道,我在他身边工作不多,最近还被派到你这儿来了。没有做过的事,我不怕别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但我确实承了顾家的恩情,大家如果因为顾伯伯而对我退避三舍或者阿谀奉承,我会很不舒服。”   一句“清清白白”撞在明霄心脏上,一瞬间,阴霾散去,天光大亮。   明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在意的,居然只是辰又和季先生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   辰又说不是,那就不是。   辰又看到明霄唇角隐隐扬了起来,放缓语气唤道:“霄哥?”   明霄抬起头,撞进辰又眸底,一时慌了神,“抱歉,是我太八卦了。”   “你不要道歉。”辰又抓住他的手,情难自控:“霄哥,你又没错,该道歉的是我。”   他见不得明霄受委屈,别人在背后怎么说他都无所谓,但不能说明霄一句不好。那些侮辱明霄的人,只要让他撞见,就必须滚出星寰。   他的霄霄哥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拼了命保护他与其他小孩,遍体鳞伤也从不退缩。   如今,他不想看到明霄再受到任何伤害。   一句辱骂都不行。   半点委屈都不行。   他的霄霄哥,不用向任何人道歉。   明霄缩回手,心里各种情绪撞来撞去,令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很不得劲。   爱慕堵在心口,血液从那里流淌而过,将那份喜欢的心情冲向四肢百骸。   辰又不是季先生养的男孩,这太好了。   两个人都不大自在,辰又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有几成说到了明霄心里,也不知道将来会有什么后果。   为了缓解心头的紧张,他故作在意道:“霄哥,这事儿你别跟其他人说啊,我不想别人把我当成‘顾家少爷’,我不是。”   “我不说。”明霄说完看了看时间,竟然已是凌晨。   一句“太晚了,你要不就住下来吧”几乎是脱口而出。   辰又愣了一下,立即点头:“行,谢谢霄哥!”   这套房子很大,有客卧。辰又去冲澡时,明霄从柜子里拿出寝具铺在客卧的床上,整理好之后却叹了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   辰又的解释说得通,但归根究底,是他愿意相信。   他已经陷进去了,没有办法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审视整件事。   闭上眼,额头轻轻撞在门框上,他轻声自语道:“明霄,你清醒一点。”   辰又没洗多久就出来了,一看客卧的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起枕头去了明霄的卧室。   “霄哥,我跟你一起睡行吗?”   明霄还没上床,正在收拾被弄乱的衣柜,柜门刚好将他与辰又隔开。   也挡住了他忽地发热的耳尖。   “行啊。”他假装轻松道。   得了允许,辰又毫不客气地往床上一躺,笑道:“霄哥,你的床真软!”   明霄回头看了一眼,现在的辰又又是那个熟悉的辰又了。   辰又拍拍床:“霄哥你也来睡吧,不早了,再不睡明早起不来了!”   “嗯,就来。”明霄躺到床上,立即关了床头灯。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变得格外清晰。   没人睡得着。   明霄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越想越冲动,偏头看着辰又,小声问:“睡着了吗?”   辰又马上睁开眼,声音懒懒的,却带着几分温柔:“还没,怎么了?”   “你……”明霄犹豫着,“你跟在季先生身边,知,知道是谁给我这么好的资源吗?”   他没有提到“金主”两个字,觉得羞耻,也十分不甘。   窗台上的小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辰又说:“我不知道。”   明霄拉上被子,“没事,睡吧,我随便问问,不知道也没关系。”   夜里,等到明霄睡熟之后,辰又不声不响地走去客厅,懊恼地扶住额头。   突然有点后悔了,突然觉得——刚才不应该再欺骗明霄。 第29章   “小明!小明?”蔡苞卷起一本杂志,在明霄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叫你半天不答应。”   “唔,没想什么。”明霄揉了揉眼眶,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手机一看,皱眉道:“都9点40了?”   “是啊,以为你早去健身中心了,没想到还跟这儿坐着。”蔡苞道:“再不去辰又那小子得跑来逮你了。咋了这是?心事重重的。”   “有吗?”明霄问。   “废话,你现在满脸写着四个大字。”蔡苞在自己脸上点了点:“我,有,心,事。”   “怎么可能。”明霄敷衍地摆摆手,开始收拾东西。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蔡苞上前一步,收起刚才开玩笑的语气,“我前两天就觉得你不对劲,感觉不像以前那样有干劲了。”   “没事儿。”明霄低头将毛巾塞进包里,“可能有点儿累了吧。”   “累不是这种状态,你别糊弄我。”蔡苞道:“小明,有事别憋在心里,跟我说,我去给你解决。就算我解决不了,不还有念哥吗,上面还有季先生。”   “没事!”明霄声线一提,整理物品的动作也停下来了,“真没事,菜包子你就别操心了。谁情绪没个起伏呢?我自己会调整。”   蔡苞将他的包拿到一边,“要真没事,你不会是现在这种状态。”   明霄抬眼,几天没睡好,白天事情又多,眼里已经熬出红血丝。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儿。”   “真没……”   “霄哥!”   辰又出现在门口,精神奕奕地笑道:“霄哥,今儿想偷懒吗?”   明霄拿回包,拉上拉链,假装轻松:“就来。”   蔡苞不想在辰又面前说太多,立即往明霄肩上一拍,大声道:“我就说吧,你再不去,辰又要来逮你了,你还不信!”   “你们刚才在说我啊?”辰又跑进来帮明霄拿包,“霄哥,今天怎么迟到了?”   “他没迟到,就是这几天给累着了,刚才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蔡苞说。   “嗯。”明霄点头,没发觉自己的嗓音比平常低了很多,“走吧,去健身中心。”   “不去了。”辰又突然说。   明霄和蔡苞同时看向他。   辰又将明霄的包放回桌上,凑到明霄跟前,抬手就要摸明霄的额头,满眼关切:“霄哥,你哪里不舒服?”   明霄正为他的事苦恼,他这一摸,明霄顿时浑身不自在,想往后退,后面却是宽大的办公桌,根本退无可退。   “没不舒服。”明霄轻轻推了辰又一下。辰又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看医生。”   辰又的反应,连蔡苞也觉得夸张,“哎别,明霄就是有点累了,犯不着去看医生。这样吧,你是他的健身教练,上午要不要训练、怎么训练,你说了算。你想让他休息也成。不过今天姚烨那边有个活动,喏,闹得不行,你们还是去健身中心吧,那儿清静,也有沙发床。”   明霄回头看蔡苞:“不用休息,说了没事。”   辰又却拉着他的手往外走:“霄哥,这事儿你得听我的,我是你的教练。”   明霄叹了口气,跟着辰又一同去了电梯间,原以为会进下行电梯,到健身中心消磨时间,不想辰又却直接将他拉到了边上的专属电梯外。   “健身中心那沙发床怎么睡啊?”辰又说:“要睡就好好睡一觉,上面正好有间休息室。”   “上面?”明霄僵住了,梯门打开也不肯进去。   辰又立即解释:“不是季先生的办公室,是我的休息室。总裁助理有时候需要在公司过夜,徐帆哥也给我安排了一间。”   明霄将信将疑,电梯缓缓上升,到了顶楼才停下。   “你的休息室和季先生的办公室在同一层?”   “别担心,不会碰见他的。”辰又说:“他上午不在。”   顶楼非常安静,地毯似乎吸纳了一切声响。辰又领着明霄进了一间屋,轻轻关上房门。   那是一间采光极好的房间,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把整间屋照得干净而亮堂。   辰又推开一扇小门,“霄哥,里面就是休息室。被子床单都是干净的,你进去躺一躺吧,这个套间是我的,不会有人进来打搅。”   明霄走到床边,低声说了句“谢谢”。但辰又正“哗啦”一声合上窗帘,什么也没听到。   “霄哥,你睡吧,我一会儿给你倒一杯水放进来。”辰又说。   明霄略感局促,“我在这里休息,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啊。”辰又笑:“我正好想偷一上午懒,你在里面睡,我在外面玩玩游戏。”   “好吧。”   辰又出去了,轻手轻脚带上门,明霄这才躺上床,拉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雨夜之后,他几乎没有睡过好觉,脑子里乱七八糟,魔怔一般。   考虑的事情很多,最多的是该如何处理这份心动。   辰又与季先生不是那种关系,这是意外之喜。可是即便如此,辰又也不是他的。   过去想过,其实与辰又当普通朋友也好,再进一步的话,当知心哥们儿就更好。   但人这种生物,总是不知道满足。   那天在瓢泼的大雨中,辰又那样护着他,回家之后又赶紧给他放热水,衣服全湿了,还穿了他的内裤……   各种细枝末节汇集起来,将他那些只当朋友、只当哥们儿的念头撞得摇摇欲坠。   还想进一步。   明霄闭上眼,将被子拉到鼻子上方,遮住了半张脸。   站在悬崖边,再往前一步,就将跌落深渊。   这一步,要如何迈出?   蔡苞说他最近不像以前那样有干劲了,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是,他就是没什么干劲了。   因为他有了喜欢的人。   这些年过得忙碌而单调,工作是唯一的寄托,想当个好演员,想凭本事主演一部电视剧或者电影,其他的事并未想太多。   念涵替那个身在幕后的人递出邀约时,他也犹豫过,内心深处并不认可这种“交易”,但是现实一点想,如果拒绝了,错过了,是否会再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23岁,已经不是18岁时初入娱乐圈的少年了。   决定接受,就意味着舍弃一些东西,比如尊严、自由。拿这些去博一个出名的机会是否值当?明霄每次想到,都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心态好的时候觉得,这没什么,大家不都一样吗,又不是给了机会就能成功,有了资源也得靠实力与努力;消极的时候却想,不值得,成功如果需要拿“卖身”去换,那成功本身就是失败的。   可是即便在最消极的时候,他也没有将失落感表现出来,还是每天认真完成日程表上的任务,绝不拖沓。   原因无他,既然已经接受,就没了退路,必须做好。   否则出卖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但现在,这股干劲消失了。   当意识到自己对辰又的感情是“喜欢”时,明霄后悔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不会对那位暗处的金主点头,不会如此轻易“卖”掉自己的将来。   不就是暂时红不了吗?再坚持几年,说不定正当的机会就来了。程昊不也等到机会了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还是只能跑龙套,大不了不做演员了,转行干什么活不下去呢?   为什么要草率把自己卖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明霄在被子里蜷缩起来,就像这几日的每个夜晚一样。   白天他很少露出异样,但黑夜降临,撕掉了凡人的伪装,他就像个无助又茫然的孩子,为犯的错懊恼,不知将来怎么办。   如果没有那张看不见的契约,他会追辰又。   喜欢的人是同性,没有关系。   喜欢的人家境不一般,也没有关系。   他明霄不在意这些。如果能追上,那再好不过,如果到最后辰又也没有动心,或者因为外界的阻拦而放弃,那也没有什么好遗憾。   最起码,他不用将满心的喜欢深藏起来。   但现在,他无法迈出这一步。   前面是深渊。   而他,不能主宰自己的将来。   辰又很细心,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明霄躲在黑暗里长叹一声,只觉上天给自己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为什么之前的那么多年,也没有遇上一个喜欢的人?   为什么刚决定用人生去换前途,这个人就出现了?   可以反悔吗,可以告诉金主——“我后悔了”吗?   这几天,“反悔”的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明霄不敢给谁讲,也暗自强迫自己将这想法压下去。   金主已经在他身上砸了钱,给他星寰最优秀的经纪人,让姚烨这种地位的巨星与他合作,连影帝乔遇也出了力……事已至此,绝对不是一句“我后悔了,我想退出”可以解决。   这个世界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残酷,如同那个“帮助”他的人。   对方既然能够给予他如此多的资源,自然也能轻而易举毁掉他,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其他人。   只手遮天。   明霄不敢往深处想。   而只要摆脱不了如今的身份,他就不能坦然地面对辰又,不敢表露心迹。   这无疑是个无解的难题。   窗帘将白天伪装成黑夜,明霄像在每个黑夜里一样失眠。   门悄然打开时,他假装睡着,均匀地呼吸。   辰又进来了,如言拿着一杯水。   明霄能察觉到他小心翼翼地将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蹲了下来。   一分一秒被拉长,辰又安静地注视着心爱的人。明霄看不到他眼中的怜惜与深情。   即便如此,脸颊还是毫无征兆地热了起来。   须臾,辰又牵住被子,动作极轻地往下挪了挪,生怕将明霄弄醒。   明霄听见他用很低的声音说:“盖这么严实,闷坏了怎么办?”   心跳,快得不受控制。   掖好被子,辰又又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轻轻叹气,伸出手指在明霄鼻尖上方隔空点了点,自言自语道:“霄哥,霄霄哥……”   我好想亲你。   若不是屋里光线太暗,辰又会看到明霄的脸与耳朵都渐渐变红。   蹲得腿脚都麻了,辰又才起身退到门边,合上门时还舍不得,又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   听见门锁扣上的声音时,明霄立即睁开眼,急促地呼吸,几乎按捺不住心口翻涌的情绪。   前脚掌已经在悬崖外,若被人推一下,就会扑向深渊。   一个声音问他:明霄,你敢吗? 第30章   有时候想做一件事,犹豫踟蹰,瞻前顾后,百般算计也不知该做不该做,但突然一个瞬间,旁人一个无心的举动,可能就将万重山一般的顾虑撞成千里平川。   谓之冲动。   连日里,明霄拼命克制的冲动,在辰又轻轻给他拉下被子,小声唤他“霄霄哥”时破开心门,再也关不住。   平生第一次遇到喜欢的人,这个人温柔、善良,偶尔露出的强势与霸道也只是因为关心,他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想靠近、再靠近,然后占为己有?   但若要追辰又,必须先处理好与那位尚未露面金主的关系。   明霄抱住额头,喉咙发出痛苦的低吼。   如果反悔,后果是什么?   下午的表演课,明霄头一次心不在焉。老师并未指责,只是好心地提醒:“如果身体不舒服,这节课请假休息也没关系。但如果是状态不好,就要积极调整了。小霄,很快就要试镜了。你有背景,这我知道,但导演很严格,你别给他留下坏印象。”   “试镜”两字让明霄心中一紧。   是啊,就要试镜了,不能再拖了。   既然已经有了放弃的心思,那必然越早放弃,影响越小。现在告诉金主“我不干了”固然会惹一身麻烦,如果惹恼了那人,说不定以后也无法在圈子里待下去了。可长痛不如短痛,若因为金主而错过辰又,明霄想,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至于将来辰又会不会接受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下课时,明霄给老师鞠了个躬,郑重地道谢。老师很诧异,温和地笑:“是不是觉得刚才我数落你了?傻孩子,没有的事。我在这圈子里待了几十年,带过很多艺人,你不算天才,但绝对是最勤奋踏实的那一拨。刚才我话说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回去好好调整一下,我相信我的眼光,也相信努力会有回报。知道吗,我教的学生里啊,勤奋踏实的没谁混得差。你是他们的小师弟,努力拼一把,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   明霄有些动容,再次鞠躬:“谢谢老师。”   都说这圈子复杂,但再复杂的地方也有单纯的人。明霄本来只想感谢老师这段时间的培养,也为自己中途放弃致歉,没想到老师给他的却是毫无保留的鼓励与信任。   站在23楼通往22楼的楼梯间,明霄用额头轻轻撞了撞墙壁。   “放弃”这一决定,会辜负多少人的期待?   可是如果不放弃,辜负的就是自己的一生。   回到22楼的休息室,明霄的脸色比上午还难看,辰又不在,蔡苞赶上来一瞧,慌了:“我靠,你这是咋了?上午不是睡了两小时吗?怎么现在看着跟游魂儿似的?”   明霄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把休息室的门关上,“包子,有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我就说你有心事!”蔡苞说:“到底怎么了?给我说说。”   明霄声音一沉,“念老师知不知道给我塞资源的是谁?”   蔡苞皱眉:“我记得你问过这个问题。”   “是。”明霄坦然:“我一直很在意。”   “念哥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他那个人……”蔡苞说:“算了,不说他。但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上次你问我,我就说过我不知道,现在我还是不知道。”   明霄叹气:“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多少听到些消息。”   蔡苞沉默片刻,语气一变:“你说得没错。”   “嗯?”明霄抬起头。   “按理说,金主要砸钱砸资源捧谁,不可能不现身。就算有人要玩神秘,那也不该半点风声都漏不出来。”蔡苞说:“这事我是真觉得奇怪。今天既然你自己提出来了,我也不妨跟你交个心。这事儿吧,不想没什么,但越琢磨越觉得慌,就那啥,特别飘。”   明霄苦笑:“原来你也觉得飘。”   “我没见过这种事。”蔡苞摇摇头,“坦白说,念哥刚让我跟着你的时候,我以为过不了多久,捧你的金主就会自动站出来。不然他图啥呢?做好事不留名?所以那时你问我知不知道金主是谁,我嘴上说不知道,心里也不太在意。但今天你这么问我,我还是不知道,但是我在意。”   明霄撑住脸,不知道说什么好。   顿了几秒,蔡苞道:“你应该不是只想问我这一个问题吧?”   “嗯。”明霄闭着眼,“你让我再想想。”   “好。你想,我陪着你。”   时近黄昏,阳光变成深邃而黯淡的金色。明霄睁开眼时,眸子被照得透明而晶莹。   “包子。”他喊。   “在。”蔡苞轻声答。   “如果我说,我不想干了。”明霄看向蔡苞,“你会怎么办?”   蔡苞脸上并无惊诧,更无愤怒,只是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很害怕吧?”   明霄疲惫地点头:“嗯,我不知道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再中途退出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其他人。”   “不,我不是说这个。”蔡苞道。   明霄疑惑:“不是?”   “我是说,从接受那个‘契约’开始,你就很害怕吧?”   明霄难以置信地看着蔡苞。   他没有想到,自己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会被一个看似吊儿郎当的人识穿。   “不仅害怕,还觉得不甘心、羞耻,不止一次对自己感到愤怒。”蔡苞坐在夕阳里,整个人比平时显得老成,“我说得没错吧?”   明霄没说话,手指却渐渐收紧。   “咱们也相处一段时间了,最初我觉得你和其他艺人一样,既然收了金主的好处,就是那么回事儿了。但后来我发现你也有你的坚持,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蔡苞说:“你会后悔,会不停责问自己。别人看不到,但我感觉得出来。所以你今天说‘不想干了’,我一点儿不意外。”   明霄捂住眼,沉声说:“是,我害怕。”   害怕失去自我,害怕将来无法面对良心。   “你问我会怎么办。”蔡苞耸耸肩:“我能怎么办?回念哥那儿歇着,等下一份工作呗。小明,你不用考虑我,也不用考虑念哥。你想干不想干,其实影响不到我们。这个决定,只会影响你自己。”   明霄抿住唇,感到心脏在一点一点收紧。   “你别看我和你差不多大,但我在这个圈子里见过的人比你多多了。”蔡苞说:“狠毒的,变态的,恶心的……有的人坏到什么程度,你如果不亲眼瞧一瞧,压根儿不会相信。我不是吓你,但我必须提醒你。你不知道捧你的人是谁,你想象不到他会怎么对你。”   明霄将脸埋在手中,低喃道:“我就是担心这一点。”   “你来问我,也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建议。但是很遗憾,在这件事情上,我,甚至是念哥,可能都无法为你分析利害。”蔡苞顿了顿,又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两个可能。”   明霄抬眼:“你说。”   “我的想法很极端,你听听就好。”   “嗯。”   “这个人一直不露面,半点消息都没有。要么,他占有欲极强,用最好的资源来改造你,直到把你改造成他要的模样,他再露面。要么,他是个慈善家,不图回报,你可能永远不知道他是谁。”蔡苞说:“如果是后者,别说现在不干了,就是剧已经拍好,你再跟他说不干了,他都不会为难你。但如果是前者……”   明霄深吸一口气,“他不会放过我。”   蔡苞点点头:“你觉得他是前者的希望更大,还是后者的希望更大?”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道理谁都懂。明霄握紧拳头,哑声道:“前者。”   蔡苞说:“我能跟你说的,也只有这些了。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或者其他人的意见。对你的处境,只有你自己能‘感同身受’。我们的‘可怜’、‘关心’对你一点用都没有。路是你自己在走,没有谁比你自己更有资格决定走哪一条。就像我——我是个艺人助理,而你是我服务的艺人,你就算再为我着想,也不会亲自过我的生活。”   明霄看着蔡苞,发现对方居然如此陌生。   “不过,被人关心始终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蔡苞笑道:“如果你决定放弃,那么我希望那个帮助你的人,是真的不图回报。”   休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蔡苞离开了,越来越暗的房间里只剩明霄一人。   蔡苞的话,令他犹豫,也令他不愿再踟蹰。   既然那么害怕,那么不甘心,为什么不勇敢一点,结束这段关系,退回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会遭到何种报复,不知道。   但如果再这么下去,就算没有辰又,他也会惶惶不可终日。   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爬床”与“被包养”,他试了,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做不到。   手机震动起来,明霄没有看,可震动并未停下,他拿了起来,才知被拉进一个微信群。   张哥手下的一个艺人建了群,大约是搞错了,将已经不在张哥手下的他也拉了进去。   群里正在聊常欢,他看了看,得知常欢因为惹恼了金主而被送去国外。   常欢就是张哥手下那位跟了一位知名金主的女艺人,明霄还与她吃过饭,看到她抱住张哥,说自己的青春没有几年可以耗。常欢着实风光过一段时间,片约与代言不断,明霄有阵子甚至用她的例子说服自己。   没想到这才一年,常欢的金主就腻了。   世事令人唏嘘。   明霄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夕阳彻底褪去,天已经黑了。   但是心,却一点一点亮起来。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国学院更黑暗的地方。   推开门,他向念涵的办公室走去。 第31章   辰又在明霄睡过的床上困了个午觉,接到季先生的召唤时还舍不得起来,抱着枕头嗅了一口,只闻到了自己的洗发水味儿。   他想,以后得换个没有香味的洗发水,再送明霄一瓶香味浓烈的洗发水,这样下回再叫明霄来睡觉,枕头上就全是明霄的味道了。   想想就开心。   下午有个活动,辰又在星寰也不是完全围着明霄转,领着总裁助理的薪水,有时也得干干总裁助理的活儿。好歹是名门贵子,虽10岁以前过得可怜,但10岁之后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真想端一端的话,举手投足绝对有风度,加之仪表堂堂,跟着季先生出去应酬,不至于丢了星寰的脸。   活动结束时已是傍晚,辰又心情好,想请自家小舅吃饭。   “追到明霄了?”私房湘菜馆,季先生落座后问。   “小舅你想到哪里去了!”辰又美滋滋地翻菜单,“我还没开始追呢。”   “没追?那你这段时间在瞎忙什么?”季先生无奈。   “和明霄一起忙事业啊。”辰又摆摆手:“《眼见》不是要开始拍了吗?”   季先生知道和这一根筋的外甥说不通,也懒得说,“那你今天又在瞎高兴什么?不是不喜欢湘菜吗?怎么想起来这里?”   “明霄今天睡我的床了,就徐帆哥给我安排的那间休息室。”辰又说着说着眼睛就开始放光。   季先生摇摇头:“你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辰又在菜单上瞧了半天,苦恼了:“啧,是什么菜啊?”   “拿来我点。”季先生刚伸出手,辰又就不干了,“我自己点!”   “你看了半天也没点出一个菜。”   “我问问乔先生。”   说着,辰又给乔遇拨去电话,“乔先生,晚上好啊,我辰又,吃饭了没……我还没呢……嗯嗯,就想问您个事儿,那天您和小姚哥不是带明霄吃湘菜了吗?吃的哪几样啊……好的,嗯,记着了,谢谢乔先生……没有没有,明霄没跟我一起,我自己想吃……”   挂了电话,辰又快速点好菜,接着跟季先生叨:“小舅,我觉得明霄可能有一点点喜欢我了。”   “哪个你?”季先生问。   “嗯?”辰又没懂:“什么哪个我?”   “成天跟他待一块儿的你,还是在背后给他资源的你。”   辰又愣了愣,“不都是我吗?”   季先生蹙眉:“你还是没想明白。”   “我明白啊。”辰又道:“我的意思是,这两个角色都是我,我分得清,但让他有一点点心动的当然是陪在他身边的我。”   “你为什么总是强调‘一点点’?”   “慢慢来嘛,我又不急。”   “不急?我看你急得很。”   “我真不急。”辰又认真道:“我想好好追他,他那么好,我舍不得太快拥有他。”   “这是什么歪理?”   “歪吗?没有吧。他是我过去和将来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人,我想多花些时间,慢慢进入他的世界,有什么不对?”   季先生不置可否,沉默片刻,问:“那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你不可能一辈子不让他知道你的身份吧?”   “他一定会理解我。”   “天真。”   第一道菜上来了,辰又道:“小舅,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我也担心,前几天我又骗他了。谎越撒越大,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向他解释。”   “那你就盲目地相信他会理解你?”   “不然我能怎样?”辰又有些焦虑,“我不能告诉他给他塞资源、为他花了那么多钱的是我。如果我以这种身份接近他,我,我……”   “什么身份?”季先生道:“你冷静一点,慢慢说。”   “金主的身份!”辰又说:“如果我以金主的身份接近他,那和包养有什么区别?小舅,上次我跟你说过,我不能拿这重身份去侮辱他。”   “难道你不断骗他,不是侮辱他?”   “我!”   “你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的是你,小舅。”辰又放下筷子,“对,我可以告诉他,我就是帮助他的那个人,我是金主,我多了不起啊。按照这圈子里的潜规则,我站在他面前,他就算不喜欢我,也不得不和我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你刚才不还说他有‘一点点’喜欢你了吗?”   “他喜欢的不是那个给他塞资源的人!”辰又说:“我不想拿金主的身份去强迫他、为难他。”   季先生笑了。   辰又问:“小舅,你笑什么?”   “笑你到现在还拧不清。”   辰又抿住唇角,神情很不好看。   “你说不想拿金主身份去为难他,其实是你在害怕。”季先生缓声道:“你害怕他喜欢上的是你的钱与权,而不是你这个人。”   “我没有!我没这样想!”   季先生右手往下压了压,“别这么激动。”   “我真没有,小舅,我对他的感情你无法理解。你小时候又没被关在国学院,你体会不了!”辰又垂下头,轻声说:“我想给他我能给的所有好,我要他余生不再受任何委屈,不再有为难的事。他如果对我动情了,我会一辈子陪着他,对他好。如果他没有,那我就一辈子在暗处保护他。”   “你们这些年轻人……”   “即便我老了,我的想法也不会变!”   “行吧。”季先生道:“还是说你越扯越大的谎吧。以后你打算怎么向他坦白?”   “我想让‘金主’消失掉。”辰又说。   “永不露面吗?”   “嗯。”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季先生问。   “你又要训我?”   “不是训,是跟你分析利害。”季先生道:“如果我是明霄,我可能会感到恐惧。”   “为什么?”辰又不解。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个人突然帮助你,不求任何回报,你不会担心他以后会对你有所图?你这个隐形的金主,难道不是悬在他头顶的剑?”   “担心?可是明霄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啊。”辰又语速渐快:“在国学院里,他一个人帮助了我们那么多人,也没有求任何回报啊。他救我,替我挨打,是因为对我有企图吗?不是!他自己就是只给予,却不图回报的人!”   季先生愣住了,片刻后叹息:“也对,是我太世故了。”   “小舅,是你想得太多。”辰又呼出一口气,状似轻松,心里却仍然堵得慌,“吃饭吧,乔先生说明霄喜欢这几样菜,我打算回去学学。”   “你学得会?”季先生不信。   辰又笑:“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学会。”   餐后水果端上来时,季先生的手机响了。5分钟后,季先生接完电话回来,神色凝重地看了辰又一眼。   辰又心口一跳,顿时紧张起来:“小舅?”   “念涵刚才说,明霄找到他,说想拒绝《眼见》及其他资源。”   辰又张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还有。”季先生道:“他想见见这位推他捧他的金主。”   辰又怔怔地望着季先生,“他……”   季先生说:“他要当面,向这位‘金主’道歉。” 第32章   “怎么……”辰又半边身子都木了,讶异地望着季先生,低喃道:“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啊?”   季先生道:“我刚才的话白讲了?你还是没想明白?”   辰又双手扶住额头,“明霄是不是,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季先生说:“我猜,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拒绝?”   “你也知道‘包养’是种侮辱,所以才不愿意顶着金主的名头出现在他面前,对吗?”   辰又无措地点头。   “那对他来说,被‘包养’又何尝不是一种羞辱?”季先生说得很慢,“他后悔了,不甘心了,像我之前所说,害怕了,所以不想干了,行不行?”   “不对,《眼见》本来就是我为他写的,有了他,才有这篇小说,才有这部剧。这怎么是羞辱?”   “你别跟我绕,这话也不用对我说。”季先生拍了拍辰又的肩:“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把你的想法告诉明霄。”   辰又睁大眼:“告诉他?”   “怎么?”季先生挑眉:“他都主动说要见‘金主’了,你还想躲?小崽子,你小时候比现在诚实多了。”   “我不能现在跟他说。”辰又右手用力捶在桌上,“如果我说了,他讨厌我怎么办?”   季先生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你怕他讨厌你啊?”   辰又双眉紧皱。   “是谁刚才跟我说,如果他对你动了心,你就陪他一辈子,如果他对你没感觉,你就在暗处保护他一辈子?怎么,仅仅是被他讨厌,你就要当缩头乌龟了?”   “小舅……”辰又心乱如麻,周身发热,话听进去了,却无暇消化,犹在顽抗:“我真的不能告诉他。”   “没让你现在就坦白,回去认真想一想。你这谎啊,再撒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及时打住的话,明霄可能只是暂时讨厌你,不想见你。但如果你继续骗他,说不定他会怕你、恨你。知道吗,讨厌并不可怕,你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怕’与‘恨’,就不是能轻易消解的了。”   话语间,辰又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扫去一眼,忽然挺直腰背,手也僵住了。   “接啊。”季先生看了看屏幕,“明霄的电话你都不接?”   辰又拿过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啪”一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双手埋入发间,粗声粗气地呼吸。   季先生摇了摇头,“出息。”   街头灯火通明,一派初夏的景象,明霄看着自动挂断的提示,轻轻叹了口气。   辰又总是秒接电话,好像从来没有漏接过他的电话。他还跟辰又开过玩笑:“你怎么接得这么快?手机长手上了?”辰又歪着头笑:“你打的电话,我当然接得快!”   明霄记得自己当时就一个感觉——被莫名其妙撩了一下。后来仔细想想,辰又大约只是无心一说,他却神经质地听到了心里。   将手机揣进兜里,明霄漫无目的地在人流中穿行。星寰大厦建在仲城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周围像个不夜城,越到晚上越热闹。他走在亮如白昼的光中,很难理清自己的感受。   刚才站在念涵的办公室,说出要拒绝凭空而来的资源、希望当面向那位从未露面的先生道歉时,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这段时间压在肩上的重荷全都消散,他又做回了那个只能跑龙套,却自由、能把握未来的小艺人。   念涵不愧是老道的经纪人,未表现出半点诧异与鄙夷,愤怒更是没有,只让他回去再想想,自己跟上头汇报一下,在有新的安排之前,他还是照常来22楼报到。   至于那位先生,念涵说:“如果他愿意见你,我会安排你们见面。你还是星寰的艺人,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你担心会不会被报复,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答复——只要你还在我手下,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从念涵的办公室出来,明霄长出一口气。憋在心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那种飘在空中、没有着落的感觉渐渐消失,双脚久违地踩在了地上。   今后会怎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离开星寰大楼,明霄突然想给辰又打电话,不想倾述,只想像往常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听听辰又的声音。   辰又却没有接。   明霄给自己买了个冰淇淋,坐在冷饮店的露天坝里发愣。   得罪了金主,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在这圈子待下去。当不成演员的话,可能要从头开始打拼了。   当初究竟为什么想当演员?明霄咬了一口冰淇淋,慢悠悠地琢磨。因为国学院里的那帮小孩儿吧,也因为自己喜欢。   娱乐圈有不少艺人热情澎湃地描述自己如何追逐“演艺”这个梦想,明霄扪心自问,自己对梦想的执着程度还达不到那个地步。   不过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对其他的事,好像也没有像对演戏这样热衷了。   还是挺想留下来的。明霄想,如果能安然度过这道坎儿,今后还是想再在这圈子里拼一拼,起码要对得起儿时的自己,和坚持了这么多年的自己。   进一步想,闯出一片天,才有资本对辰又好。   想起辰又,连心口都软了下来。   “小舅,你真的不帮我了?”回家路上,辰又坐在副驾,又急又慌:“你再帮我一次行吗?等过了这次,我一定找个机会跟明霄坦白!”   “你想把我推出去当这个不图回报的金主?可能吗?小崽子,你想给我惹家庭矛盾啊?”季先生握着方向盘,“我可以帮你为他提供资源与人脉,但你当初跟我说这个事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绝对不会站到明面上。”   “但我……”   “别跟我闹。你现在脑子是乱的,我也没让你现在去见明霄,你急什么?”季先生说:“照念涵办事的风格,这几天明霄还会来公司,你如果能平和与他见面,明天一早就去上班。不能就别去,在家待着也好,出去玩儿也好,我不管你。等你想明白了,愿意跟他招了,再跟他见面。”   “我要一直想不明白呢?”   季先生不是有耐心的人,将车停在路边:“和我耍少爷脾气是吧?想不明白你现在就滚下去。”   辰又握着手机,屏幕上仍显示着明霄的未接来电,“小舅,我好想他。”   季先生没说话,点了根烟听着。   “我怕他生我的气,再也不理我了。”辰又低着头,声音带着很轻的哽咽:“小舅,你说得对,我不止想在暗处保护他,我还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当他的男朋友,陪他一辈子。如果他生气了,不要我,不接受我,我怎么办啊?”   明霄吃完冰淇淋,抬起被冻得冰凉的手指,摸了摸又红又热的耳垂,然后拿起手机,再次给辰又拨了过去。 第33章   车停在离明霄家所在小区几百米外的便利店边。季先生问:“怎么不直接进去?”   “我在这里等他。”辰又紧捏着手机:“反正他还没到家,我去小区里等,不如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会经过这里。”   “你钥匙呢?”   “我没留。”   “那是你的房子,你一把钥匙都没留?”季先生笑:“你还真是……”   “不是我的房子。”辰又说:“给他挑的,就是他的了。”   “神经病。下车吧,既然决定见面,就别再骗他。我不催你今天就跟他坦白,但最起码,你不能再编新的谎话。知道了吗?”   辰又站在路边,看着季先生的车汇入车流,再往与小区相反的方向看了看,感到心跳正一下一下加快。   就在刚才,明霄又打电话来了,他不可能再不接。   明霄语气轻松,与平常无异,问他在哪儿,在干嘛。他说刚参加完一个活动,正打算回家。明霄又问:“吃饭了吗?”   “没有。”明明已经吃过了,却下意识否认。   因为猜到明霄接下去会说什么。   “那正好。”果然,明霄道:“我想在家里煮火锅,一个人吃不完,你来吗?”   辰又调整好语气,温声说:“怎么突然想吃火锅?”   “很久没吃了,菜包子不让啊,你不也没和我一起吃过吗?”明霄笑了笑:“来吗?来的话我这就去买菜,再晚超市就要关门了。”   “来!”辰又来不及细想,“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不用,你直接去我家吧,如果我还没回来,你就在小区等等我,我很快的。”   挂了电话,辰又说:“小舅,你送我一趟吧,我要去明霄家。”   季先生轻哼一声:“我算明白你之前怎么不接他电话了。”   “嗯?”   “小崽子,你是知道自己一接电话就把持不住吧?明霄说要见你,你哪怕在国外,也会买机票飞回来。”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辰又等了十来分钟,开始频繁地看手机。不久,一辆计程车靠边停下,明霄提着两个超市口袋从后门出来。辰又连忙跑过去,喊道:“霄哥!”   明霄抬头,诧异与惊喜全在眼底:“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去小区里等我吗?”   辰又将口袋都接了过来,故作轻松道:“那你怎么在这里就下车了?”   明霄一顿,略显尴尬地别开眼。   他是来买便利店里的关东煮的。关东煮哪里都一样,但这家有自制的香肠,辰又第一次吃时夸了半天,明霄就记着了,偶尔经过时买一盒拿去公司,辰又一口气能吃五串。   提前下车,当然也是想买一盒带回家。   “我想吃这里的关东煮。”辰又说:“霄哥,你是不是也想吃?”   明霄顺着梯子往下爬,笑道:“真巧,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买。”   从便利店到小区是一段相对安静的小路,地灯散出幽暗的光,吸引着初夏新生的蚊虫。辰又执意要提菜,明霄只好由着他,自己拿着关东煮的圆筒。   辰又之前的焦灼在见到明霄后渐渐消散,明明一只手就能提两个口袋,偏要故意一边提一个。明霄见他双手都不得空,拿起一根签子问:“现在吃还是回家吃?”   “现在吃!”辰又脱口而出。   若回家吃,就只能自己拿签子了。   明霄点点头,将香肠递到他嘴边:“来。”   两人走得很慢,似乎都舍不得将这段几百米的小路走完。各自心事重重,却也贪婪地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温馨。   关东煮吃到一半,明霄不让辰又吃了:“再吃就吃不下火锅了。”   辰又看着他微红的耳根,笑得有些孩子气:“吃得下,你煮多少我吃多少!”   小时候也是这样,国学院的饮食供应差到极点,孩子们三餐别说吃好,就是吃饱都难。明霄和其他几个体力相对较好的孩子经常被赶去山林里砍柴、摘野果,拿回来的柴火自然是全部交公,但野果明霄会偷偷藏一些,夜里分给个头最小的孩子们吃。   辰又就是这群小矮子里的一员。   明霄分给他几个果子,他吃得一脸汁水。明霄还要照顾其他孩子,只丢给他一张纸,说:“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别撑着。”   他扬起小脸,眼巴巴地望着明霄:“霄霄哥,你摘多少我吃多少,不会撑着。”   “想得美!”明霄说:“都给你了别人吃什么?”   辰又记得,明霄费劲藏起来的果子全分给大家了,而自己却一个都没有吃。   火锅是种很神奇的食物,火点起来,汤汁沸腾起来,热气散开,再冰冷的地方也会顿时充满人情味儿。   辰又看着明霄往锅里丢肉片,喉结轻轻一动。   这是他买的房子,这是明霄暂住的居所。   什么时候,这里能成为他们两人共同的家?   明霄着实饿了,肉和菜烫好了就开始吃。辰又却早就饱了,大多数时间坐在一旁帮他涮肉。   “你不吃吗?”明霄问:“味道不好?”   “怎么会。”辰又立即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肉,“比外面的火锅还好吃。”   “瞎说。”明霄笑,顿了一会儿又道:“喜欢的话以后想吃了给我说一声,咱们背着菜包子回来……”   说到蔡苞,明霄突然打住,嘴角抿了抿,没继续往下说。   这么一闹,以后与蔡苞估计当不成同事了。   辰又知道明霄想起了什么,跟着沉默两秒,忽然将一盘丸子倒入锅中,“来来来,接着吃!”   吃到后来,明霄开了瓶酒。辰又本想阻拦,犹豫片刻,还是由着明霄。两人酒量一般,喝得不多,不至于醉,但酒精终是上了脑。   吃完收拾完已经很晚了,明霄想留辰又住一晚,又觉得自己的心思有点龌龊,不料辰又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就说:“霄哥,我今晚住你这里吧。”   明霄当然答应。   冲澡的时候,辰又想,要不就跟明霄坦白了吧,反正早晚都要说。   这一晚,明霄的不安他看在眼里,明霄一定还在思考——金主是谁。   既然对明霄的烦恼已经了然,就不想再让明霄难受了。   辰又在水雾中闭上眼,轻声自语道:“原谅我,求你了。”   明霄挺久没喝酒了,刚喝时还没什么,冲完澡却觉得晕晕沉沉,在马桶盖上坐了好一阵也没缓过来。   意识很清晰,可是欲望与冲动却被酒精点燃。   上次客房没人睡,这次辰又也留在主卧不走,明霄钻进被窝,心里无数个声音说——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   明霄关了灯,紧紧闭上眼。   与上次不同,这次屋里并不安静,耳边充斥着战鼓一般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辰又的。   明霄背对着辰又,指甲嵌入掌心。   欲望说:既然喜欢,既然已经为这份喜欢豁出去了,人就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理智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果现在不是时候,那哪天才是时候?   大约人生,就是由无数次冲动组成。   明霄转过身,以为看到的会是辰又的肩背,不想却直接撞进了带着体温的怀抱。   两个人都愣了。   “霄哥……”辰又很紧张,“我,我不知道你会突然转过来。”   我只想,悄悄挨着你。   明霄心里又乱了,告白的话堵在喉咙,心跳快得几乎承受不住。   他哪里知道,辰又比他还要慌乱。   如果他晚转身几秒,辰又就要向他坦白了,这一撞,却把两个人的台词撞了个七零八落。   空气中浮着尴尬,唯一庆幸的是屋里没有开灯。黑暗将一切慌乱与紧张静静掩藏,好似其中的所有人,都冷静而睿智。   两人保持着这奇怪而暧昧的姿势,纵然尴尬,却是谁也不愿意挪开。明霄睫毛轻轻颤动,极想将脸颊靠在辰又的胸口。   辰又努力平静,直到终于不那么紧张了,才带着很浅的颤音开口道:“霄哥,如果一个人骗了你,你会不会再也不想见到他?”   明霄有些意外,不懂辰又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思索片刻,只好装作轻松道:“你要跟我聊哲学吗?”   辰又一愣,“算,算是吧。”   “那要看是为什么要骗了。”明霄松了口气,心跳也渐渐平缓,“如果是善意的谎言,我可能会生气,但应该不会‘再也不想见到他’。如果是恶意的欺骗,那就江湖不见吧。”   “你怎么知道一个谎言是善意还是恶意?”辰又问:“如果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它们都让你感到难受,或者说影响了你的生活呢?”   “问心啊。”明霄在辰又胸口点了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尴尬地缩了回来,“抱歉。”   明霄摇摇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我以前的经历。”明霄说着扶了扶额头,明知自己是喝了酒变得话多,却硬是控制不了,“我以前认识一个小孩,很矮很善良。这孩子被恶人欺负过,我们那里有很多小孩都被欺负过。我呢,当时想当英雄,谁受了欺负,我就帮谁揍恶人。但我那会儿也是小孩子,十来岁吧,恶人都是成年人了,和他们打架,我很吃亏。”   听到明霄说国学院的事,辰又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明霄却未察觉到,犹自往下说:“这些年我刻意忘记小时候的经历,记不得那小孩长什么样了,但他对我撒的谎我却一直记得。”   “什么?”辰又声音沙哑,几乎看到了多年前矮小的自己与挡在自己面前的明霄。   “我每次跟恶人干架,少不得受点儿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明霄轻声说:“那小孩儿看到了,心疼我挨揍,哭着给我上药。我问他有没有人欺负他,他总是说没有,但他那一身的伤,一看就是被揍过。”   辰又身体如过电一般。   明霄记得的那个小孩儿,就是他。   明霄接着说:“有次他又被欺负了,我救了他,和他一起被丢进黑屋里关起来。我问他为什么被欺负了装作没事,还撒谎说自己没被欺负、不痛。你猜他怎么说?”   辰又嘴角轻轻颤动,“他……怎么说?”   “他说如果告诉我,我跑去跟那些人打架,就又会受伤。”明霄的声音变得很远,如飘过一条往事的河,“所以他才骗我,说自己没有事。”   明霄停了几秒,又道:“这小孩儿对我撒的谎,是我听过的最温柔的谎言。”   辰又在黑暗中睁大了眼。   他不敢相信,那个被关在黑屋里的夜晚,他记住了那个关于小神仙的誓言,而明霄记住的,却是他那句无关痛痒的解释。   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话,竟然一直留在明霄心底。   眼眶发热,眼泪无声地落下。   明霄终于察觉到他的颤栗,哑然道:“辰又?你怎么了?”   辰又深深呼吸,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拥住明霄。   “你……”   “霄霄哥。”辰又埋在明霄肩头,“那个欺骗你的小孩,就是我。” 第34章   明霄扶着辰又的背,懵了,“你说什么?”   肩上有了湿意,睡衣被辰又的眼泪浸润。明霄撑起身来,打开床头灯,一眼就看到辰又通红的眼。   还有那双眼中,自己的倒影。   “你说什么?”明霄重复道。   辰又垂下眼眸,双手握成拳头,声音低沉如祷告:“霄哥,你刚才说了,如果是善意的谎言,你可能会生气,但不会永远不想见到那个撒谎的人。”   明霄紧皱眉头,双唇抿成一条线,定然地看着辰又,半晌才道:“你说你是那个小孩?你在国学院待过?”   辰又轻轻点头,嗓音沙哑:“霄霄哥,我就是那个被你保护的小孩。”   明霄一阵晕眩,根本想不到时隔十年,还能见到同在国学院遭罪的同伴。   更没想到,这个同伴居然是辰又——他23年的人生里,唯一一个让他了解到心动是什么滋味的人。   怎么会这么巧?   怎么会毫无察觉?   竟然不知,新识是故交。   “你……”明霄伸出手,很轻地抬起辰又的下巴。辰又抬眼看他,四目相对时,他分明感到有电流从心脏上匆匆淌过。   “我以为你完全不记得我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对你撒过的谎。”辰又捧着明霄的手,将脸颊靠了上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本能地、疯狂地想要亲近这个肖想了太久的人。   “霄霄哥,我是顾佑臣。”   明霄微张着嘴,呼吸渐渐急促。除了苏锐——那个最可怜的孩子,他谁的名字也记不得了,但“顾佑臣”三个字却像一把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转动着锁眼,又像一双灵巧的手,温柔地驱散层层叠叠的迷雾。   对这个名字,他不会主动记起,但若是有人提到,那种久违的感觉却那样熟悉。   怎么可能不熟悉?在国学院熬到最后的每一个人,都曾经是一叶孤舟上,相依过活的苦命人。   明霄脑海里依稀出现了一个矮小瘦弱的小男孩,小男孩长什么样,他实在是记不得了,那孩子总是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时常他一转身,一回头,就能看到对方小小的身影。   记忆仿佛清晰了一点,明霄听见小男孩抽抽搭搭地哭,不是因为又被教官揍了,而是看见他受了伤。   明霄鼻腔一酸,往事带着国学院的腐臭与小孩们压得极低的笑声冲撞而来,令他既愤怒又无奈,既感伤又怀念。   很奇怪,竟然会有怀念这种情绪。   怀念的是什么?是恶毒中如嫩芽一般的善意?是绝望中轻得微不可闻的笑声?还是弱小却勇敢的自己?   或许都是。   辰又想碰一碰明霄,却不敢。明霄面上的平静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明霄说着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也在国学院待过?”   “我一直都知道。”辰又说。   明霄眸光深敛,欲言又止地看着辰又。   “霄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辰又道:“求你,在听完之后不要赶我走。如果你很生气,打我骂我都行,但请你——慢慢原谅我。”   明霄心里乱极了,“到底什么事?”   “今天你去找了念涵,说要拒绝一切资源。”辰又说:“我……”   “等等!”明霄突然打断,“你怎么知道?”   辰又顿了两秒,再次出声时音调已经不稳:“因为我,我就是给你资源的人。”   明霄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辰又,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太荒谬了!   开什么玩笑?   “霄哥,我曾经跟你发过誓,你忘记了,但是这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过。”辰又说:“那天在黑屋里,你说等你长大了,想当个演员,我说我要当个小神仙。”   明霄只觉头被针扎了一下,清晰的痛感中,隐约听到了时光尽头传来的稚嫩声音。   ——那我,要当个小神仙!   “那《眼见》的作者……”明霄讶异道:“那个小神仙……”   “是我。”辰又深吸一口气,“《眼见》是我为你写的小说。”   明霄在短暂的失语后挪到床边,赤脚踩在地上,无措地来回踱步。   辰又连忙下床,“霄哥,你别光着脚,容易着凉。”   明霄置若罔闻,情绪渐渐失控:“下雨那天,你跟我说,你和季先生的关系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你的家人与顾家的长辈有渊源,顾家才帮你。”   辰又别开眼,不敢与明霄对视。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一个总裁助理,有什么资本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人?”明霄语速极快,甚至带上几分刻薄,“一个总裁助理,凭什么给艺人当金主?”   “你不要这么说!我没想当你的金主!”辰又慌了,伸手拉明霄,却被明霄打开。   明霄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冷得他脚底生寒。   “我是季先生的外甥。”辰又站在原地,不愿后退,也不敢往前,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我的亲生外祖父是现在安岳集团当家顾章羡的二弟,但是在离开国学院之后,我与我的父母、外祖父一家已经没有往来。是外公……就是顾章羡,是他把我抚养成人。我现在,我现在是……”   他说不下去了。   明霄唇角抽动,缓慢道:“是顾董事长的外孙?是顾氏的小少爷?”   辰又头垂得很低,头发遮住了眉眼。   明霄退了几步,忽地笑起来,身子重重靠在墙上,声音渐渐变得狠厉:“那天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不想被当做小少爷看待,说与顾家不过是有一些渊源。你说得那么恳切,好像真的一样。我居然信了你,我他妈居然信了你!辰又,不对,顾佑臣,整个仲城,还有比你更担得起‘小少爷’这名头的人吗?明明出身显贵,非要跟我装平凡!骗我很有意思?耍我让你很有成就感?”   “不是!我没有!”辰又急着说:“霄哥,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明霄喘了两口粗气,愤怒地捂住额头。   并非为辰又的谎言而愤怒,是对说出这番话的自己生气。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明霄转过身,一拳砸在墙壁上,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愤懑与焦虑。   他并不想说这种话,辰又是他喜欢的人,他想对辰又好还来不及,怎么会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但是控制不了,那些话根本没有经过脑子,倒出来之后,才知道又毒又狠。   此时的自己,一定像个疯子。   “霄哥!你干嘛!”辰又被明霄骂愣了,却在明霄用手砸墙时一秒上前,狠狠抓住明霄的手腕,红着一双眼道:“霄哥,你有气往我身上出!”   明霄挣扎着抽回手,一把推开辰又,转身往门外走,“你先别说话,让我冷静一下。”   辰又跟了出去,明霄在客厅的茶几抽屉里胡乱翻找,半天才找到一包受潮的烟。烟点不燃,打火机那重复的“叮叮”声在屋里格外响亮。   “霄哥。”辰又没有办法,知道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难受得喉咙发紧。   明霄丢开烟,双手捂脸,待稍微平静下来,才看向辰又:“你还没有说完吧?”   是啊,还没有说完,但是该从哪里说起,要怎么说——辰又已经彻底把握不到了。   明霄不比他轻松,如他一样仿佛置身焦炭之上,只因年长两岁,经历更多,才多出几分伪装的淡定。   “你刚才说到,你是顾家的,”明霄咬了咬牙,“小少爷”三个字对他与辰又来说,都是一种讽刺,所以犹豫再三,他终是换了一个词:“顾家的人。”   没听到“小少爷”,辰又沉到谷底的心脏往上提了提。他走到明霄面前,不近不远的距离,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霄哥,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突如其来的告白,在方才的混乱之后,越发像一个一戳即破的笑话。   可辰又说得那样真诚,明霄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我知道我幼稚,不成熟。小时候在国学院,你为那么多人打过架,你是所有人的英雄,我不过是其中很不起眼的小矮子。”辰又说:“但是对我来说,你是唯一的英雄。那天我说,我要当你的小神仙,帮你实现当演员的梦想。你忘了,但我不能忘。这是我向你发的誓,我怎么能忘?”   稚嫩的童音在脑海里回荡,明霄抓着沙发沿,看着被捏扁的香烟盒出神。   “离开国学院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声再见。”辰又凝视着明霄:“我回到城市里,被外公收养,因为心理有点问题,半年后被送去国外生活。我一直很想你,但是我胆子小,怕被抛弃,不敢让家人寻找你。直到18岁时,我从国外回来。”   明霄抬起头,再次与辰又目光相触。   大约是错觉,他穿过眼前高大俊朗的男人,看到了当年那个瘦削可怜的小男孩。   “我在星寰看到了你。”辰又说着很浅地笑了一下,满眼骄傲:“你说到做到,果真当了演员。”   “你看到我了?”明霄诧异。   “嗯,我还叫了你。”辰又说:“你往后看,却没有看到我。”   辰又放轻声音,“你已经记不得我了。”   明霄用力回想,也想不起三年前曾经遇见过辰又,于是低声道:“抱歉。”   “不要道歉。”辰又说:“霄哥,你不用向我道歉。”   明霄忽然觉得脱力,无言地靠在沙发上。   “既然已经找到你了,而你,也如当年所说成了演员,那我也要努力践行我的誓言。”辰又接着说:“我想为你创作一部小说,当它火起来之后,我请人将它改成剧本,为它造势,把它包装成年度最受关注IP。而你,就是主演。”   “《眼见》就是这本小说?”   “是。”   明霄抬起脚,整个人团在沙发上,脸埋进膝盖,声音变得很闷:“最好的经纪人、22楼的休息室、这套房子,也都是你为我争取来的?”   辰又攥紧手指:“是。”   “姚烨也是你争取来的?”   “是。”辰又犹豫了一下:“小姚哥是我小舅,季先生请来的。”   明霄笑了两声:“也对,你的家庭背景,什么资源争取不来,什么明星请不来。”   辰又微皱着眉:“霄哥,我……”   “谢谢你。”明霄说:“谢谢你遵守诺言,为我做了这么多。”   辰又心脏猛跳,又听明霄说:“如果在做这些之前,你能坦诚地告诉我,那就好了。”   辰又想解释,“霄哥,我没有恶意,我是怕,怕你不接受。”   明霄摇头:“可是我接受了,不是吗?辰又,你的好意在我这儿,让我觉得自己被狠狠耍了一次。”   “霄哥……”   “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吧。”明霄说着想要起身:“这是你的房子吧?你留下来休息,我出去走走。”   “不!”辰又连忙道:“要走也是我走。霄哥,霄哥,你骂我打我吧,你别这样。”   明霄想:我没有怎样啊。   僵持几秒,辰又突然弯下腰,蹬掉了自己脚上的拖鞋,走到明霄身边蹲下,接着单膝点地,低头握住明霄的脚踝。   明霄当即一惊,想抽,却抽不回来。   “辰又你……”   “霄哥。”辰又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另一只手拿着拖鞋,“地板凉,把鞋穿上。”   明霄怔怔地看着为自己穿鞋的男人。辰又比他高,此时却伏得如此低,握着他的脚往拖鞋里放时,还托着脚掌,在手里捂了几秒。   地板凉,脚也凉。   明霄脑子一空,仿佛天空忽降暴雨,将心头的无名火浇成一缕蜿蜒的烟。   “辰又。”明霄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正变得颤抖。   辰又为他穿好了鞋,抬头深深地望着他,“霄哥,刚才我又骗你了。”   明霄一愣。   “我说我怕你不接受。对,这的确是一个原因。”辰又说:“但只是次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是……”   他抿住唇,额头轻轻抵在明霄的膝盖上。明霄看见他的肩膀微微起伏,于是近乎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背。   但他再次抬起头,眼神比刚才更加深邃。   “真正的原因是,我喜欢你,想要得到你。”   “什……”明霄睁大了眼。   装在心里的告白,居然被辰又说了出来。   “我盼望你也能喜欢我,单纯地喜欢我。”辰又嗓音低沉,字字入骨:“和资源无关,与权势无关,只与我有关。我盼望我们能平等相处,而不是像所谓的‘金主’与被捧的艺人。”   “霄哥,我盼望有一天,能被你爱上。”   明霄迎着辰又的目光,心下慨然。   已经爱上了,不是吗?   如辰又所愿,和资源无关,与权势无关。   只与“你”有关。   辰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亲吻明霄的指尖,“我很害怕,我知道你会生气,所以我的谎越扯越大,越来越离谱。但我求你,霄哥,你慢慢原谅我,好不好?”   ---------------- 第35章 (完结章)   试镜前的最后一堂表演课结束后,老师拍了拍明霄的手臂,“上次念叨了你几句,第二天就听说你要请假。我就担心啊,以为自己话说重了,打击了你们年轻人的自尊心。”   “没有,老师。”明霄立即道:“那天真是状态不对,才请假调整。”   “我知道。是我想多了。”老师笑道:“得亏你调整了一天,加上之后本来就有个休息日,后来再见面,我就觉得你精气神儿都回来了,这几天状态很不错。保持这种劲头,试镜绝对没问题的。”   “谢谢老师!”   “不过有一点我得跟你提一下。”老师话锋一转:“你别嫌我鸡蛋里挑骨头啊。”   “老师您说。”明霄微微低头,很是谦逊。   “我觉得你突然少了一些自信。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眼看要试镜,你突然紧张上了。”老师说:“前阵子你不是这样。怎么说呢,在你请假休息之前,你对花非鸣这个角色有种舍我其谁的霸气。我并不是说你张扬,而是隐约能感受到,你对这个角色是下了苦功夫的,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角色。我听说,平时你有空就看《眼见》原作,还和staff讨论人物设定?这很好,只有对一个角色有了深刻的认识,才能真正演好他。”   明霄唇角一动,神情稍微有些不自然。   “我原以为这种自信会随着了解的加深,以及你演技的进步逐渐加深,但现在看来,你却比以前紧张。”老师说着皱起眉,“其实这也正常,你是个新人,试镜的确会对情绪造成影响。我前两天犹豫要不要跟你提这点,担心提了你会更紧张。但今天觉得,还是要提一下。小霄,回去再调整一下。你已经很棒了,不要怀疑自己,再给自己一点信心,你拿得下花非鸣这个角色。”   明霄眼中的光一定,诚恳道:“谢谢老师,您放心,试镜之前,我一定会调整好。”   与老师道别,明霄没有立即回22楼的休息室,一个人去了23楼的露台,看似出神地望着远处。   老师不愧是这一行的资深专家,一眼就看出他的紧张。明霄低声叹息——但老师却猜错了他紧张的原因。   并非是临到试镜而紧张,而是对角色本身不那么自信了。   那天辰又跟他坦白了一切,求他原谅。那家伙看上去那么害怕,满眼都是他,手还轻轻扯了扯他的裤脚。   就像小时候一样。   辰又说,求你慢慢原谅我。   慢慢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你不用立即原谅我,只要能原谅我就好,我不介意等,我不催你。   明霄说,你给我几天时间,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辰又道,霄哥,你不要拒绝《眼见》好不好?它是我为你写的。你暂时不原谅我没有关系,但这部剧你能不能不要拒绝?   明霄并未给辰又任何答复,次日来到星寰,22楼一切照旧,只是健身教练换回了原来那一位。   中午,念涵单独与他谈话,说季先生的意思是,希望他能继续演花非鸣。   他不在乎季先生,却在意夜里辰又那个眼神。   他请了一天假,回来时看似一切都回到正轨,但心里却悄悄缺了一块。   总觉得,自己也许演不好花非鸣了。   这个角色是辰又的回馈,报答的是多年前那个勇敢无畏的他,而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国学院里的明霄了。   或许其他人更适合花非鸣。   身后传来脚步声,明霄回头一看,是念涵。   念涵道:“跟我去一趟顶楼吧,季先生想见你。”   梯门边的数字一个一个往上跳,明霄有些无奈地想,星寰传了那么久他被季先生包养,这却是他第一次正式接到季先生的“召唤”。   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宽敞归宽敞,气派归气派,但大气中却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小摆设。   比如窗边那张小桌上的榨汁机,还有地毯上的懒人沙发。   季先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辰又的沙发。”   明霄失笑,赶紧收回目光。   谈话并未持续多久,季先生话不多,态度也不像长辈,冷冷淡淡的,“辰又想让我带几句话给你。”   明霄坐直,轻轻“嗯”了一声。   那天夜里,辰又独自离开,因为他那句“你给我几天时间”,而再未在他面前出现。   但“你的小神仙”却每天发来一条私信:霄哥,对不起。   “没有你,就没有《眼见》。它不是辰又给予你的报答,是你送给辰又的礼物。”季先生缓声说,每字每句,都悄然浸入明霄心口。   明霄呼吸一提,瞳光渐渐收紧。   “花非鸣就是你,是过去的你,也是现在的你。除了你,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花非鸣。”   偌大的办公室,安静得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明霄垂眼,怔怔地看着收紧的手指。   几分钟后,季先生轻咳一声,又道:“这么肉麻的话,也只有你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说得出口了。”   明霄抬起头,欲言又止。   “这话他本来应该当面给你说,但他那天太急太怂,没能说出口。”季先生道:“现在你不愿意见他,他在家里缩着,只好由我替他说了。”   “季先生……”   季先生抬手:“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他还让我转达一句,如果你哪天原谅他了,就给他一个‘已读’。这暗号我不懂,你应该懂。”   明霄点头,“我知道了。”   “已读”的暗号,他当然懂。   “你的小神仙”发的私信很短,五个字加两个标点,不用点进去也能看到。   只要他不进入对话框,辰又那边就不会出现“已读”字样。   离开顶楼后,明霄在电梯里闭上眼,眉间浮起很浅的竖纹。   那个家伙,居然只要一个系统发出的“已读”就好。   心,忽然隐隐作痛。   三天后,《眼见》的主要角色试镜开始,明霄身为双男主之一,最后一个进入表演室。长桌后坐了一排人,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神情严肃,就算是看上去最闲散的那位,目光也相当锐利。   明霄接过剧本,原以为导演会要求自己按照剧本来一段,看看自己的台词与表演功底,不想导演却道:“你看过原作吗?”   “看过。”明霄说。   “那好,原作中段有个细节,花非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背着柳寻岸去跟第二个案件中的幕后黑手对峙。这一段作者并未详写,只写了他去之前,和柳寻岸将他救回来之后,我们的剧本也没有这一段,但我个人很想看看。现在,请你靠自己的理解,补全作者未写的这段。”   明霄愣了,没想到导演会提出这种要求。   “怎么?不行吗?”半分钟的安静后,导演道:“你也别太紧张,既然看过原作,对这段应该有印象,而我想要的演员,不仅需要对花非鸣这个角色有深刻了解,还要有创造性的了解,明白吗?”   明霄沉下一口气,“明白。”   “行,那你准备三分钟。”   明霄转过身,微仰起头,想要回忆书中的细节,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不,也不是空白,是辰又通过季先生传达的话。   “没有你,就没有《眼见》。它不是辰又给予你的报答,是你送给辰又的礼物。”   “花非鸣就是你,是过去的你,也是现在的你。除了你,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花非鸣。”   明霄闭上眼,一个声音说:不是你去演花非鸣,你就是他心中的花非鸣。   是你的一举一动,你的过去现在与将来,组成了花非鸣!   明霄想起了十年前最阴暗的岁月,也想起了晦暗中未被抹去的亮色与笑声、单纯与善良;想起了这十年的孑然独行,也想起了看似冷漠与物欲的世界里,没有被遗忘的心灯、没有被忽略的善意。   再次面对导演时,明霄眼中灼灼燃烧的火光一如当年,一如纯粹而炽烈的花非鸣。   是他的人,与辰又的笔,共同给了花非鸣生命。   他怎么会填补不好辰又未写的段落?   试镜结束时,导演笑道:“乔遇说你很适合这个角色,今天你的表现让我眼前一亮。”   明霄一身汗水,呼吸略显粗重,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意:“谢谢导演!”   星寰顶楼。   “不打算去看看他吗?”季先生问。   辰又痩了一些,窝在懒人沙发里,看着手机里整齐的私信。   没有哪一条后面,跟着“已读”。   “他还没有原谅我。”辰又说:“我不想突然出现,惹他生气。”   “你脸皮怎么这么薄?”季先生说:“有你这样追人的吗?”   “小舅,你什么都不懂。”   “那过阵子他就去外地拍戏了。你那小说打斗戏那么多,荒漠深林海岛,哪里荒凉去哪里,你就在我这儿待着?”   “我也要去。”辰又说:“我去当厨师,不让他发现就行。”   季先生哼笑:“傻子。”   剧组开始了前期造势,放出定妆照这天,明霄的微博被粉丝攻陷。夜里明霄刷着微博,如日课般点进“你的小神仙”首页,不由发笑。   从上周开始,辰又每天都要发一条微博:男神原谅我了吗?没有。   小神仙高贵冷艳的人设,至此完全崩塌。   但因为影帝乔遇也同时发神经,每天碎碎念“宝贝答应我了吗?没有”,而让小神仙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明霄看着辰又的微博,正要退出时手滑了一下,给其中一条点了个赞。   虽然立即取消,却还是被辰又看到了。   私信又来了。   你的小神仙:霄哥,对不起。我看到你的赞……   今天的消息多了一句话,若不点进对话框,就看不全。明霄盯着对话框看了十分钟,最终叹了口气,点了进去。   辰又看着突然出现的“已读”,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一周后,出发去外地的日子到了。   明霄在机场接到念涵的电话,说蔡苞嫌跟组太累,不想跟着进组了。   “那我的助理……”明霄有些意外,他虽不是娇生惯养的大明星,但拍戏身边没有助理,还是很不方便。   “我给你派了新助理。”念涵说:“应该已经到了。”   挂断电话,辰又正想给蔡苞拨去骂两句,却觉肩头突然被敲了敲。   转身,迎上熟悉的人,久违的笑脸。   “辰……”   “明先生你好。”辰又笑道:“我是你的跟组助理,辰又。”   “星辰的‘辰’,又见到你的‘又’。”   ----------------------- 正文完结,感谢阅读。此后拍戏时的日常小甜饼会不定期在微博以小剧场的形式掉落。